第1章 堂前恶客凶如虎,院內奇谋计胜兵  家祖刘玄德,三兴大汉
一时间,府门外人头攒动,围得水泄不通。
有的是真心担忧,有的纯粹是来看热闹。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司马耀玩味的目光中,刘奚缓缓开口。
“羽林郎,现在洛阳多的是宅院,八千钱,把这宅子卖给你,我刘奚占了大便宜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格外真诚:“不过,这宅子里的东西,得先跟你说清楚。”
司马耀皱起了眉:“什么东西?该不会是想誆我说有什么古董字画吧?”
“先主的衣冠冢啊。”刘奚一脸理所当然地说。
司马耀愣了一下:“什么?”
人群中顿时传来窃窃私语声。有人惊呼:“昭烈皇帝?那不是……”
“你买下宅子,这衣冠冢自然就归你了。”刘奚继续说道,“从今往后,你就是这先主的冢主了。”
司马耀脸色微变,他隱约感觉到了不对,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刘奚伸出三根手指,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开始给司马耀上课:
“首先,你得去一趟洛阳县廷,把这宅子的地契和房契备个案。要说清楚,羽林郎司马耀,从今天起,正式成为了先主衣冠冢的新主人。”
司马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一个司马家的人,跑去洛阳县廷,说自己成了刘备坟头的主人?这传出去,岂不是要被满朝文武笑话死?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捂嘴偷笑,更有几个胆大的直接笑出了声。
一个白鬍子老者摇著头:“这小子,有点意思。”
“等等,你凭什么说这里有蜀主的衣冠冢?”司马耀强压怒火,试图找到破绽。
刘奚淡然一笑:“我乃先主之后,在自家院中为高祖立个衣冠冢,有何不可?再者,这宅院本就是母族向氏传下,向氏乃蜀中望族,当年隨先主入蜀,留些遗物再正常不过。”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司马耀一时竟无法反驳。
刘奚没理会他的质疑,继续说道,“其次,你需沐浴更衣,身著白衣麻服,亲自领著你的家奴,在这院中为我高祖行三日凭弔之礼。这三天,你得素食、禁娱、宿於草蓆之上,以示对前朝先贤的敬重。”
院外,已经有士人抚掌,发出了压抑不住的低笑声。
“你……你在戏弄我!”司马耀终於忍不住了。
“戏弄?”刘奚睁大眼睛,满脸无辜,“羽林郎,你要买我的宅子,我自然要把宅子里的东西一併交待清楚。这不是做生意的基本规矩吗?”
围观者中,几个士人已经完全明白了刘奚的用意,纷纷点头称妙。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刘奚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声音也提高了几分,確保所有人都能听见,“凭弔礼成之后,你需邀请洛阳城中所有刘氏宗亲、以及德高望重的前朝旧臣,於此设宴。由你亲自宣告,你將如何尽心竭力,世代守护我高祖的衣冠冢,绝不让其受半分侵扰。”
人群彻底沸腾了,有人拍手叫好,有人摇头苦笑,更多的人在窃窃私语。
说完,刘奚对著司马耀一摊手,笑容可掬:“你看,规矩就这么多,很简单吧?只要你点头,我立刻画押卖房。来,笔墨伺候!”
此时的司马耀,脸色已经从猪肝色变成了铁青色。
“你敢耍我!”司马耀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盯上刘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原本以为这是个怯懦好欺的软柿子,谁知道今天竟然被摆了一道。
最让他憋屈的是,刘奚说的每一条都合情合理,按照这个时代的礼法,確实无懈可击。
“耍你?”刘奚一脸委屈,“羽林郎,你拿著借据上门要债,我愿意卖宅还债,还主动说明宅中情况,这怎么能叫耍你呢?”
他环视一圈围观的眾人:“诸位街坊邻里,大家评评理,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刘小郎君做得对!”人群中立刻有人应声。
“就是,买卖要公平,情况要说清楚!”
“司马羽林郎,你倒是说话啊,买还是不买?”
正当场面剑拔弩张之际,人群忽然安静下来,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
一辆青篷牛车缓缓停在府门外,车上走下一个年约十八的青年。
青年身著玄色直裾,腰间繫著羊脂白玉带,举手投足间透著世家子弟特有的从容。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脸,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即便在这满是脂粉气息的时代,也显得格外出眾。
围观的士人们纷纷躬身给他让开一条路。
荀蕤,出身天下望族之首的潁川荀氏,那位被曹操称为吾之子房的荀彧之后。
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下一代士人领袖的风范。
按理说荀蕤这般人物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只是他刚刚从洛水边入城,恰好路过而已。
今天这齣戏,迎来了最高潮的部分,也迎来了最大的变数。
刘奚原本只想用舆论逼退司马耀这条小鱼,没想到竟引来了荀蕤这样一尾真正的大鱼。
荀蕤並未急著说话,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著眼前的场面。
他的目光从气急败坏的司马耀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了院中那棵枯败的老槐树上,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的景致。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本朝以孝治天下。孝者,始於事亲,终於立身。”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眾人身上,“然亦有大孝——为国为民,承先人志,扬先人德,此亦孝道也。”
周围那些原本议论纷纷的士人们纷纷点头,面露深思之色。
荀蕤的视线这才移向司马耀,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司马耀如坠冰窖。
“羽林郎,”荀蕤的语调依然温和,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成都王在鄴城,日夜思念陛下安危;东海王在洛阳,宵旺夜寐,操劳国事。吾等臣子食君之禄,当思报国之道。”
他略作停顿,让这番话的分量在空气中发酵:
“你身为宗室,更应为天下表率。今为区区数千钱,惊扰先贤安寧,恐非人子所当为,亦非为臣之道。”
这番话表面温和,实则字字诛心。
他提及成都王和东海王,是在提醒司马耀,当下洛阳局势微妙,任何不当举动都可能成为政敌攻击的把柄。
刘奚暗自心惊,这位年轻的荀氏子弟,三言两语便將司马耀变成了个不忠臣不孝之徒,手段之高明让人嘆服。
“这是个扣帽子的高手。”
要知道,自东汉以来,士族清议便拥有左右舆论、决定仕途的巨大能量。
当年曹操年轻时,也曾千方百计求得名士许劭一句评语。
而荀蕤身为潁川荀氏嫡传,他的话语便代表了天下清流的风向。
司马耀的脸色变得煞白,浑身颤抖著,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怕的。
面对这位少年权贵,他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走!”
他恶狠狠地將手中借据摔在地上,带著同样噤若寒蝉的家奴们,在一片鄙夷目光中落荒而逃。
司马耀也很清楚,不能这么纠缠下去,甚至都不能再提借据的事情,不然他以后就没办法在洛阳士林里面立足了。
院中重归寧静。
走到荀蕤面前,刘奚恭敬地行了一礼:
“今日若非郎君仗义执言,奚恐已万劫不復。此恩此德,没齿难忘,明日必当登门拜谢。”
荀蕤闻言,审视著眼前的少年,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於泛起一丝涟漪。他唇角微扬,一抹玩味的笑意若有若无。
哦?这是要顺杆而上了?
这套路,荀蕤见得多了。区区一言之助,便想攀附上来,借荀氏之名安身立命。
如果真有能力,荀蕤也不介意帮助这些人一把,就算没有能力,也可以藉此宣扬一番自己的名声。
只是,他又觉得不对。
方才那番以退为进、直击要害的机锋,又岂是寻常浅薄之辈所能为?
一个如此聪慧的少年,不该行此等急功近利之事才对。
倒是有趣。最终,他轻轻点头:
“好。明日我在府中等你。”
牛车吱呀远去,消失在街角。
刘奚立在原地,望著车影远去的方向,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仅仅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