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辞別安乐腐鼠地,来叩文若旧门庭 家祖刘玄德,三兴大汉
刘奚没再看他一眼,径直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吱呀”一声开启,又“砰”的一声在他身后关上,將刘籍一个人彻底隔绝在了外面阴冷的迴廊里。
刘籍背靠著冰冷的廊柱,双腿还在发软。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司马家的那些宗王,生怕明天就被一群甲士给杀上门。
书房內,光线昏暗,空气中瀰漫著旧纸与尘埃混合的味道。
刘奚没有理会书架上那些装帧精美的典籍,径直走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搬开一张矮几,露出后面的一个旧木箱。
打开箱子,里面只有几卷用麻绳綑扎的竹简。
这些是蜀汉当年的遗物,歷经百年,竹片已经泛出深沉的暗黄色,边缘处甚至有些许朽坏的痕跡。
刘奚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卷,上面是用早已褪色的墨跡抄写的《急就章》,笔法稚嫩,显然是出自孩童之手。
这些百年前族中子弟用过的蒙学书籍。
在如今的洛阳,这些东西一文不值。
他仔细地將这几卷竹简用一块布包好,抱在怀中。
再度打开门,刘奚看著弟弟那副色厉內荏的模样,突然有了一些恶趣味的想法。
他用一种近乎讲学般的悠然语气开口:
“阿辑,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没工夫听!”刘籍不耐烦地打断他。
刘奚仿佛没听见,自顾自道:“《庄子》有言,南方有鸟,名曰鵷雏。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继续道:“此时,一只猫头鹰,得了只腐鼠。鵷雏飞过,它便仰头视之,曰。”
话音未落,刘奚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身体前倾,对著刘籍的脸,毫无徵兆地暴喝出那个字:
“嚇!”
这一声吼,短促、凶狠,如同炸雷在耳边响起。
刘籍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猛地一抖。
他踉蹌著向后连退数步,脚下被门槛一绊,竟“噗通”一声,毫无尊严地一屁股墩在了地上。
尘土飞扬,他那身崭新华贵的锦袍立刻蹭上了一大片灰。
刘籍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著,眼中已经泛起了惊恐的泪光。
“你……你……”他指著刘奚,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我要去告诉阿父,你敢嚇我……我要去告诉阿父。”
看著跌坐在地,涕泪横流的弟弟,刘奚先是愣住了。
隨即,他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刘奚笑的自己居然和此等人一般见识,本来想用这个典故告诉刘籍自己对安乐公的爵位没兴趣,没想到他连听都听不出来。
他抱著那几卷竹简,穿过安乐公府的亭台楼阁。
那个名义上的父亲,那个怯懦愚蠢的弟弟,连同这整个府邸的所谓尊荣,都不过是庄子故事里那只猫头鹰爪下的腐鼠。
它不仅毫无用处,以打造个人ip的角度来看,更是一笔彻头彻尾的负资產。
刘奚的眼中没有半分留恋。
他必须儘快摆脱安乐公之子这个名號,在司马氏的眼皮底下,在这风雨飘摇的洛阳城中,为自己闯出一条生路,一个全新的身份。
而怀中这些承载著百年歷史的竹简,便是他扬名立万的敲门砖。
夜幕降临,刘奚的房中没有点亮太多灯火,只在书案上点了几盏蜡烛,豆大的火苗在寂静中轻轻摇曳。
他將那几卷古旧的竹简平铺在案上,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开始了他的工作。
刘奚的动作极为小心,刀锋贴著竹简的表面,將那层已经乾涸褪色的蒙学字跡,连同岁月留下的些许污渍,一层一层地、均匀地刮去。
竹屑簌簌落下,露出了下面虽已泛黄,却依旧平整坚韧的竹面。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的过程,不能伤及竹简分毫。
当所有的竹简都处理完毕,变成了可以重新书写的白板后,刘奚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
他研好墨,提起笔,笔锋起落之间,一行行崭新、古朴的隶书便出现在了古老的竹简之上。
写完一卷,他便將其置於一旁的火盆边。
炭火的热力缓缓蒸发著新墨中的水分,他小心地控制著距离,让那墨跡被烤乾。
烛火摇曳,映著他专注而冷峻的侧脸。
次日,晨光熹微。
刘奚没有像往常一样,穿上时下士人追捧的宽袍大袖。
他找出了一身旧衣,那是仿照前汉风格裁製的窄袖劲装,袖口收束,衣摆合身,行动起来乾净利落。
在魏晋时期,尤其是西晋,上层社会流行宽袍大袖成为了一种风尚。
除了士人追求超脱之外,也有人认为这是因为他们五石散吃多了,只能穿著宽鬆的衣服来防止摩擦皮肤。
刘奚看著铜镜中的自己,镜中人褪去了宽袍带来的慵懒与浮华,英姿勃发,俊朗非凡。他承袭了先祖玄德公的遗风。
身量頎长,骨相清峻。四肢修长匀称,撑起窄袖劲装,更显挺拔利落。
脸上也不再有铅粉的遮盖,剑眉斜飞入鬢,双目深邃有神。
刘奚將那几卷精心处理过的竹简用布包好,他的目的地,是洛阳城西北角的荀氏祖屋。
这座宅邸在洛阳城中赫赫有名,並非因为它有多么奢华,而是因为它的第一任主人——荀彧。
这是当年曹操赏赐给他的府邸,百余年来,荀氏子孙世代居住於此,早已成为天下士人心中一个重要的文化符號。
“在下刘奚,特来拜访荀蕤公子。”
刘奚站定,从怀中取出一片早已备好的木牘,双手递给门吏。
这便是他的名刺,上面用工整的隶书写著自己的名號,这是这个时代的名片。
那门吏迎来送往,眼光早已淬炼得毒辣无比。
他並未先看名刺,而是將目光在刘奚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一身洗得发白的窄袖旧袍,脸上尚有未乾的汗水,显然是徒步而来。
腰间更是空空如也,既无士人必备的玉佩点缀,也无彰显身份的香囊悬掛。身后,自然更无车马僕从。
门吏心中已是冷笑一声。府上的蕤公子性情仁厚,时常接济落魄士人,在洛阳城里是出了名的。
也正因如此,三天两头便有这种自以为读过几天书、想来攀龙附凤的寒门子弟。
身为荀府的门吏,他早就练就了一套应对之法,先晾著再说。
门吏了一眼木牘上的字,当看到刘奚二字时並无反应,直到后面的身份落款才让他眉毛微微一挑。
他將名刺夹在指间,从鼻子里哼出一句:“郎君稍待。”
说罢,便转身推开侧门,慢悠悠地进去了,仿佛通报此事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消遣。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主人家会根据来客的身份、名望以及是否有预约,来决定是立刻出门迎接,还是让客人在门外等候,甚至直接拒之门外。
对於刘奚这个尷尬的身份,能得到通报已是荀家礼数周全,被晾在门外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他毫不在意。
这种滋味,再熟悉不过。
刘奚想起了前世,为了给自己的第一个游戏项目拉投资,曾经在企鹅公司的楼下,从日出坐到日落。
在冰冷的访客长椅上坐了整整一天,才等到了一个机会。
相比於那种决定事业未来的煎熬,此刻在荀府门前的这点等待,实在算不得什么。
因此,他只是静静地立在门外的石阶下,身姿挺拔如松,任由门吏的轻视和路人偶尔投来的好奇侧目从身上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