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石生”的少年话音方落，便忍不住撑著地面，想从冰冷的河床上站起。

可那对刚刚再生的双腿却仿佛不属於他，尚未习惯力量与重心，方一用力，便立刻打了个趔趄。脚下一滑，整个人再次重重跌入湿滑的淤泥，泥浆溅起一圈冷冽的水。

紧接著，李承岁清楚地听到一声细微却刺耳的“咯啦”——那並非淤泥与水草的摩擦，而是骨骼在皮肉下错位断裂的声响。新生的腿骨似乎又被强行扭折，皮肉下甚至能看见细小而诡异的凸起缓缓挪动。

李承岁瞳孔一缩，心头骤然一紧。

还未及多想，跌坐在泥中的“石生”却已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语调中却带著一股难以掩饰的急切与贪婪，直直地望向李承岁：

“岁哥……岁哥，你行行好，再……再给我一点肉吧。”

那声音里，竟透著几分稚嫩的奶气，与方才宣告自己名字时那股几乎倔强的坚决判若两人。

李承岁还沉浸在从“小海”到“石生”这惊人的变化里，一时未回过神。听见这句话，下意识以为他只是饿极了，正想转身返回那片血腥狼藉的战场，为他找些孽妖残肢的血肉。

“不要！岁哥！”

石生急切的呼声仿佛被恐惧压迫著，带著几分哽咽。

“我不要那些……那些死肉。”

他的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我要……我要你身上的肉。”

李承岁脚步一顿，心中一抹无名的怒意骤然窜起。但那股火苗在胸中一闪即逝，很快被另一种更深的情绪替代——那是好奇，更是难以言明的隱隱期待。

这孩子的异变，与自己那一滴精血必然有关。既然如此，也许他的下一步变化正是自己想要窥见的答案。

李承岁压下心绪，並指如刀，毫不犹豫地从左臂削下寸许大小的一块皮肉，递向石生。

石生迫不及待地抓过那块肉，几乎是囫圇地塞入口中，大口咀嚼。但很快，他的眉头便紧皱起来，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与不满足。那股奶声奶气比先前更重，带著一丝哭腔：

“不是……不是这种肉。我……我要刚才的那种……香香的，烫烫的……”

李承岁心头一震，眸光一凝，略一沉思，心念豁然开朗。

他缓缓抬起手臂，意念沉入血京，刻意逼出体內那精纯的血肉精华，令其涌向手臂。隨后，再次切下一块大小相仿的血肉。

这一次，那肉块微微泛著淡淡的暗红光泽，仿佛一层极细的血色雾气环绕其上，离体之后竟不见一丝腐败气息。

石生眼中倏地亮起光来。

他几乎是夺过那块肉，小心又急切地捧在掌心，如同面对一件无上珍饈。小口却飞快地咀嚼起来，眉宇之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满足与幸福。

那滴蕴含血京之力的血肉入口的一瞬，变化立刻显现。

石生再一次撑地欲起，这回双腿稳稳地支撑住身体，方才那诡异的骨骼错位声也彻底消失。

就在他挺直身形的剎那，一场更惊人的蜕变悄然展开。

那顶了不知多少日夜的乌龟脑袋錶皮开始剧烈起伏。粗糙布满纹理的龟壳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红润的肤色一点点显现，柔滑而温润，逐渐呈现出人类孩童的肌理。

脖颈与脸颊的轮廓亦在缓缓改变，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在捏塑。仅仅一个呼吸的功夫，一个约莫十岁、眉眼清秀、稚气未脱的男童面庞便取代了那恐怖的龟首。

李承岁屏息凝神，默然注视这场几乎称得上奇蹟的变化。

眼前的孩子，模样与他记忆里村中那些光著小屁股在山间乱跑的孩童並无二致，甚至还更显幼小几分。

一抹久违的酸楚在心底悄然蔓延。

太久了……自从自己沦为非人非妖的怪躯，已不知有多少时日未曾感受过真正人类肌肤所能拥抱的阳光。久到他几乎忘了阳光的温度。

他只觉眼眶微微发热，连忙深吸一口冰冷的河水，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再次变得锋利，牢牢锁住石生的一举一动。

石生显然也被自身的变化震住。他低头看著那双真正属於人类的手掌，又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颊，原本眼底的凶戾与飢饿，如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初生般的惶惑与迷茫。

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李承岁面前的淤泥里，双膝陷入泥浆，用力叩下头去，声音带著哭腔，又透著无比的恭敬：

“谢谢岁哥再造之恩！石生……石生愿做牛做马，定要报答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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