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世江动了，俯身从木架上拿起最上面一件叠好的深蓝色中山装，那是他父亲生前最爱穿的一件，袖口磨破了边，他双手捧著，走到柴垛前，递了出去。

火叉轻轻一挑，衣服落在泼了煤油的柴禾上，橘红的火苗瞬间窜起，贪婪地舔舐著布料，乾燥的布纤维发出“嗶嗶啵啵”的微响，腾起一股带著焦糊味的青烟，迅速被河风吹散。

一件，又一件，布鞋、帽子、洗得发白的裤子……苏世江沉默地传递著。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递送，都像是耗去他一丝气力，他紧抿著唇，下頜绷出僵硬的线条，目光空洞地望著那跳跃吞噬的火舌，將烧尽父亲的遗物，也要烧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念想。

他透著火光看到了自己被父亲顶在肩膀的画面，看到了十三岁时，父亲在戏台递给自己一张五毛钱的场景，这一切的一切在快速的闪现在他的眼前，又快速的消失。

终於，轮到了那几件压在箱底的白衬衫。林鸿云的心没来由地揪紧了一下。

林鸿云看见苏世江拿起最上面那件，正是昨天她洗的那件白衬衫，她心想，坏了，本来昨天是要把这道歉书拿给自己丈夫的，没想到跟著大嫂刘金去抓逃跑的珍珠鸡，那珍珠鸡比普通家鸡飞得高，跳得远，抓起来十分费力，一直抓到了晚上十点多才全部收回笼中，这上奔下跳把人累的够呛，回来倒头就睡，完全把道歉信这事给忘了。

苏世江像拿其他衣物一样，双手捏著肩线位置，平平整整地拎了起来，就在递出去前的瞬间，他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在衬衫胸口那个方形贴袋的位置轻轻按了一下。

衣服递到了火叉上，手腕一抖，灰白的衬衫如同断翅的鸟，轻飘飘地落向熊熊燃烧的柴垛中心。火焰猛地高涨了一下，发出“呼”的一声。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件衬衫的口袋敞开著，在它接触到高温烈焰的剎那，那张纸猛地从敞开的方形口袋里被热浪冲了出来，它没有立刻被火焰吞噬，反而像几只仓皇逃窜的白色飞蛾，被上升的气流卷著，打著旋儿，飘落在火堆边缘。

灰白的底，焦黑的烬，衬得那几团白纸异常刺眼。

“咦？”拿著火叉的苏文离得最近，看得最真切，下意识地惊疑出声，“这……这是啥，纸钱不是刚才早烧过了么？”

他这一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站在柴垛旁，苏阿江闻声猛地转头，两人的视线几乎同时聚焦在那几团散落在灰烬上的白纸上。

离得近了，火光跳跃，映照得纸上的痕跡清晰可见。

那根本不是什么符籙或正经文书，纸上写著“道歉”二字，字如斗大，看得让人头晕目眩。

“道歉？”苏阿江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声，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净净，惨白如纸，冷汗几乎是瞬间就从他灰白的鬢角和额头上密密麻麻地渗了出来。

苏文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梳得油光的头髮似乎都要根根倒竖。

向谁道歉？

还是叫谁道歉？

为什么藏在老五哥的衣服里？

是老五哥在显灵吗？

……

无数可怕的念头，瞬间缠绕住他们的心臟，越收越紧，几乎让他们窒息。

苏文喉咙发紧，强行咳了几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没事，瞎紧张什么，估摸著是……是老五哥生前隨手记的啥………烧了，快烧了，都烧乾净，”

他猛地抢过旁边后生手里的火叉，也顾不得火燎的灼热，手忙脚乱地朝著那几团刺眼的白纸狠狠捅去，力道之大，把底下的灰烬都搅起老高。

因为太慌乱害怕，火叉捅偏了，没捅到纸条，反而把一堆灰烬扬了起来，扑了他自己一脸，那脸比黑包公还黑。

“对，对，烧乾净，烧乾净就没事了。”苏阿江也如梦初醒，脸上惊恐万状，嘴唇哆嗦著，跟著慌乱地附和，看这苏文的黑脸，是又害怕又想笑，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他下意识地想去帮忙，又畏缩地不敢靠近那跳跃的火舌，只能徒劳地挥著手，眼神惊恐地扫视著四周，

原本肃穆压抑的焚烧现场，气氛骤然变得诡异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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