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方以智就要带著洪门的骨干和家眷、门生们来济州岛了。我请求你，別让他们留在济州岛。”

嗯？刘子敬一脑袋问號。

別看至今小灰看到红娘子依旧咆哮，但红娘子其实相当靠谱。从来不干预自己的决策，一直默默站在自己的身后，保证自己的安全。

“那个——洪门可是我掌握士兵的利器，只有士兵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了，才能绝对的忠诚，极大地提高战斗力，监军我是一定要派的。”

红娘子怎么突然犟起来，反对自己最重要的决策了呢？

“我不反对你派监军，我只是不想让洪门的人当监军。”

“我最了解李郎练出来的兵，当初都是我帮著挑出来的。他们都出身北方，投闯前是真正的穷苦人，对那些东南士子天生地反感，你派他们当监军，效果可能会適得其反。”

啊这——好像有点道理。明末的华夏，北方的农业社会和南方的资本世界相当割裂。

有功名的士子大多数出自江浙苏，他们有出身东林党和復社的高官罩著，名下掛靠了绝大多数的土地，靠功名的特权不纳税。

大明又面临关外女真人的外患，每年吞吃天量的军费。朝廷在东南搞不到钱，加征的大量赋税都落到了本来就苦的北方农民身上。

这就造成金陵那边歌舞昇平，北方流民四起，最终断送了大明江山。

“你在玄武湖跟洪门的骨干们讲的东西，我也都听懂了，我已经传授给了那些亲卫，等他们回来，让那些亲卫去当济州岛的监军。”

“李牟的三千士兵都是我亲手挑选的，你新成立的三千人的炮兵师也来自北方，我相信我培养出的监军，一定能跟他们有共同语言。”

这个——刘子敬想了想，也对。虽然亲卫们文化水平有限，好歹忠诚方面是无法比擬的。而且李牟的部下本来就最可靠，即使不派监军，也关係不大。

自己最需要掌控的其实是要外派的黄蜚手下，让理论水平高的洪门书生们去教导他们正好。

刘子敬挥挥手，“你的建议很好，我同意了。”

红娘子却没走，“我要让我培训的人当监军，为了不耽误你的大计，这些天我一直在钻研你的纲领，力爭让他们正確理解。然后，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呦嚯，红娘子居然在钻研理论？意外啊。你一个土匪头子出身的，真的能理解那些跨时代的东西么？

刘子敬的印象里，復社士子们就是这个时代大明最强知识精英群体了，是最可能理解自己提出纲领的一批人。

天幸有两成的士子接受了自己的观点，以至於自己现在都有点踌躇满志了。

这些没文化的闯军出身的傢伙——忠心就很好了，研究纲领理论——过於难为他们了吧？

看著刘子敬似笑非笑的表情，红娘子有点自卑，自己確实没啥文化啊。

不过现在她豁出去了，“有件事情我一定要弄清楚，否则跟士兵们讲的时候，我交代不过去。”

“你跟洪门骨干们说的原则，我总结了下，首先是赶走满清，然后是给老百姓分永业田稳固统治，成功后大兴教育，让老百姓都有见识，有进工厂做工的素质，最后工业化强国对吧？”

刘子敬点头，基本是这个路子。

红娘子眼睛紧盯著刘子敬帅气的脸，却没有半分大多数女人见到这张脸的痴迷，“可是，如果士兵们忠诚你，帮你恢復了大元，让你当了皇帝——”

刘子敬连忙摆手，“翠，只有你跟我叫子敬，相信我姓刘。所以，我即使真的当皇帝，恢復的也会是大汉，绝对不会把蒙古人请回来重新骑在汉人头上的。”

红娘子不是江南士子，反而並不在意大元还是大汉，“我说的不是这个。若是你当了皇帝，跟著你乾的这些穷苦人，真的能人人如龙么？”

“当然了。”

“不，我觉得不是。在玄武湖上，你对那些士子们解释，大家有了地后，为什么还会有人进他们的纺织厂、铁厂工作，说是老百姓为了子弟能读书，需要很多钱——”

“没错啊——”

“可是，为什么你当皇帝后，这些士子们还是会是富商士绅，穷人依旧得给他们当下人呢？”

刘子敬挠挠脑袋，“我要是不让他们发財，他们怎么会跟我干啊？总有人要发財的。放心，翠，这济州岛上的闯军兄弟，也一样会发財，成为人上人的。”

红娘子眼中流露出失望，“这一点我相信。可是，我鸡公山的那些老乡呢？西北那些辗转沟壑的流民呢？”

“他们至少有饭吃，有衣穿，不会被饿死，不用再承受明朝这样沉重的赋税，子弟还可以读书，不是已经好很多了么？”

红娘子懂了，“原来你说的泽被苍生，不是让大家都成为龙，而是成为牛马。”

“喂喂，这已经很厉害了啊，你居然还不满意？我相信士兵们即使知道这一点，也一定愿意跟著我拼命的。”

红娘子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不少，点点头，“我明白了，我教诲士兵们的时候，会把这点忽略过去的，一定会让士兵死心塌地跟你走。”

红娘子转身，走向房门，走得特別缓慢，每一步似乎都要用很大的力气。

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目光炯炯盯著刘子敬，“我相信你来自某个地上天国。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让大家都成为东南士子们那样的人么？”

刘子敬嘆了口气，“六亿神州尽舜尧啊，谁不想啊。可是生產关係取决於生產力水平，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不是人力能改变的。”

“你想的东西，过於理想化，那要很久很久以后。反正，就算以……唉，老百姓也没有接住他提出的理想。”

刘子敬黯然，“做人得实事求是，跑得太快，会扯到蛋的。谁能没有私心？我也有。真实的世界，必然是『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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