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房里灯光惨白，混合著金属、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那几台破烂电台像废弃的器官，散落在桌面上。

而那位来自上海自然科学研究所的筱原博士，则像一只站在腐肉旁的禿鷲，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冰冷而贪婪，毫不掩饰地將陈默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仿佛在评估一件实验器材的可用性。

压力，如同实质的水银，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陈专家，久仰。”筱原开口了，日语带著浓重的关西口音，语气平淡却带著居高临下的意味，“马科长极力推荐，说你对电子器械颇有研究。希望你不会让我们失望。”

陈默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微微鞠躬，用带著口音的日语谨慎回答：“筱原博士，您过奖了。鄙人只是略懂一些皮毛，尽力而为。”

偽军军官在一旁搓著手，有些紧张地赔笑：“两位专家辛苦，需要什么儘管吩咐。”

“开始吧。”筱原博士不再废话，直接指向那堆破烂电台。

陈默放下公文包，戴上白手套，拿出万用表、电烙铁等基础工具，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他先挑了一台损坏相对较轻的日制电台，熟练地打开外壳，露出里面错综复杂的线路和电子管。

他的动作看起来专业而流畅，眼神专注，嘴里还时不时嘀咕著一些基础的电路原理和故障排查术语，仿佛全身心都投入到了维修工作中。

筱原博士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双手抱胸，冷冷地看著，並不插手，也不说话，但那目光却像针一样刺在陈默的后背上。

陈默知道，真正的维修毫无意义，这些破烂根本修不好，筱原也根本不在意这些电台。他只是在表演，在等待对方亮出真正的杀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默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半是假装投入，一半是真实的紧张。他故意在一个简单的电容测试上反覆测量，做出困惑不解的样子。

“奇怪……这个阻值不对……难道是击穿了？不对啊……”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努力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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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原博士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终於，在陈默“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將近一个小时后，筱原博士失去了耐心，或者说，他觉得前戏足够了。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旁边的偽军军官像是接收到信號，立刻对门口守卫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转身出去，很快，捧著一个外面罩著黑色防雨布、看起来沉甸甸的金属箱子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房间中央的另一张空桌子上。

那箱子一出现，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重了几分。

筱原博士走上前，戴上厚厚的橡胶手套和口罩，示意士兵揭开防雨布。

下面是一个银白色的、带有密码锁和气压阀的密封金属箱，箱体上没有任何標识，只有几个警告危险的国际通用符號（生物危害和辐射標誌）！

陈默的心臟几乎停止了跳动！来了！真正的“样本”来了！

筱原博士熟练地输入密码，打开气压阀，伴隨著一阵轻微的泄气声，箱盖缓缓开启。

里面是厚厚的缓衝材料，包裹著几个透明的、厚重的特种玻璃容器。容器里装著一些难以名状的物质：一种是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又带著些许流动性的胶状物；另一种则是几块灰白色的、像是某种生物组织乾燥后的碎片；还有一管密封的液体，浑浊不堪，里面似乎有细微的悬浮物。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著福马林和腐败甜腻的气味隱隱散发出来。

“陈专家，”筱原博士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却带著一种狂热的兴奋，“这些……是我们从『极端分子』身上获取的一些『特殊组织样本』。它们似乎经过某种……嗯……『技术改造』，表现出一些异常的电生理特性，甚至能对特定频率的无线电波產生微弱共鸣。”

他指著那些可怕的样本，眼睛在镜片后发光：“可惜，我们的设备无法精確捕捉和量化这种异常。马科长说，你精通电子测量和信號分析，甚至……对生物电也有所涉猎？或许，你能用你的专业知识，帮我们设计一套检测方案，或者……解释一下这种现象？”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陈默，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考验！赤裸裸的、毫无掩饰的考验！

这些根本不是什么“极端分子”的样本！极大可能就是来自棲霞山那个地狱般的“试验场”！是日本人用活人进行细菌或化学武器试验產生的恐怖造物！

让他分析？设计检测方案？

一旦他表现出任何超出常理的专业知识，或者任何对这类样本的熟悉程度，立刻就会暴露！马天目和筱原就能確认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刑侦专家！

而如果他表现得一无所知，或者过於恐惧和排斥，同样会引起怀疑——一个真正的专家，面对未知现象，第一反应应该是好奇和探究，而不是逃避。

进退维谷！

陈默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了，巨大的噁心和愤怒在胃里翻腾。他看著那些玻璃容器里非人道的產物，仿佛能听到无数冤魂的哀嚎。

但他脸上，却必须强行压制住所有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戴著白手套的手微微颤抖著（这颤抖一半是表演，一半是真的），向后退了半步，声音带著刻意压制的震惊和极度谨慎：“筱原博士……这……这些样本……看起来极其危险！生物危害標识……还有辐射？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电子维修的范畴！鄙人……鄙人从未接触过如此……如此特殊的样本！”

他先表现出合理的震惊和畏惧，划清界限。

筱原博士眼神一冷：“陈专家是怕了？科学探索，总是需要一点冒险精神的。”

“不是怕！”陈默立刻反驳，语气变得急切而“专业”，“是必须遵循安全规范！如此高风险的样本，必须在p4级別的生物安全实验室，由专业人员进行操作！在这里……在这种环境下贸然打开检测，万一发生泄漏，后果不堪设想！不仅我们可能感染，整个指挥部都可能被污染！”

他抬出最高级別的安全標准，强调风险的极端性，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筱原博士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我们有基本的防护……”

“不够！绝对不够！”陈默打断他，指著样本，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学术爭论”的执著，“您看这个胶体的流动性！看这个组织的乾燥程度！还有这管液体的悬浮物！它们的状態极不稳定，挥发性、渗透性都无法確定！最简单的ph值测试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反应！更別说连接电极端了！”

他巧妙地用一堆听起来专业、实则无法立刻验证的“可能性”堆砌起安全的担忧，说得筱原博士一时也无法强硬反驳。

“那依陈专家之见，该怎么办？”筱原博士的语气冷了下来。

“必须立刻密封！送回具备条件的专业机构！”陈默语气斩钉截铁，毫不退让，“比如上海的自然科学研究所总部，或者……直接送回日本国內。只有在那里，才能进行安全有效的分析。在此之前，任何操作都是极度危险的！”

他再次把皮球踢回给对方，並且故意点出“送回日本”，將问题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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