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冥顽
这番话, 说得在场众人沉默。
良久危真人才问:“这是你心中所想?”
陆悯说是,“我只身来灵引山,就是为了听真人发落。当初我率兵攻打虞朝,无数将士百姓惨死在铁蹄之下, 我本就愧对阿迷。如今又因我让她自毁, 那我的罪过就更大了。”
识迷惨然望向危真人, “师父……”
危真人瞥了她一眼,从袖中摸出一把陨铁制成的匕首扔过去, “既然太师如此重情义, 那火刑之苦就减免了。但他自己选的路, 定要心甘情愿走完,刀就在眼前, 你动手吧。”
一旁的顾镜观拽住危真人的衣袖,跪在他面前央求:“师父,我有罪在先,不要因我的过错迁怒小师妹。半偃虽然比偃人更难操控,但他们有血有肉,这样做, 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危真人愠怒地扯开了衣袖, “你不必为他们说情, 今日你那偃人已经不在了,我们师徒还有重归于好的可能, 若还在,你以为你能踏进师门一步?门规如山,不可动摇,谁犯过谁便受罚,这是天经地义。为师给了他们选择的机会, 既然主意已定,为何还要反悔?”
这是任谁都没有想到的结果,顾镜观一直以为师父心软,谁知多年过去,也变得和那些执法长老一样铁石心肠。他开始后悔,也许不该回来,师妹对师门有太多眷恋,才弄得现在这样。眼下他们一个愿意剁手,一个愿意剖心,早知道留在白玉京,就不必经受这一切了。
他回头望向识迷,用眼神示意他们赶紧跑。他到这一刻才明白,原来多年前的悲剧重演一遍,他还会是同样的选择。所以为何又去怪罪妙若呢,终究是无能的意气,欺负她善良纯真。心底陈年的疤重又被揭开,他除了自责和放下,好像没有其他办法。
可识迷却没有跑,她捡起地上的陨铁匕首,含泪对陆悯道:“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他摇摇头,与她相对跪下,抬手扯开交领,把那根红线送到她面前,“我不怕疼。与你相遇一场,已经是上天的厚待了。阿迷,我一直哄着你,纠缠你,并不只为活命,我是真的喜欢你。你我走到今日,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望你多包涵。往后就让这皮囊再陪你一程吧,戍边十六卫的令牌,我放在你的梳妆匣里了。国家社稷过于沉重,若是扛不下去就尽早离开,千万不要恋栈,知道么?”
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识迷哭花了脸,泪眼模糊视线,看不清他了,她嚎啕大哭:“你把令牌留给我了,你没打算活着回去吗?”
他笑了笑,“我来会我阿翁,虽然有万全的准备,也怕事出突然。留好后手,至少能保你周全。”
识迷举着陨铁匕首,在他胸口比划了两下,“我可真要扎进去了。”
他点点头,“来吧。”
猛地扬起手,就在下一刻,尖刃便要刺穿皮肉,可她却顿住了。回头望着危真人道:“师父您看,我就说他没那么坏,这下您信了吧!”
顾镜观和陆悯都怔住了,茫然看向危真人。危真人抱着胸咂了咂嘴,“不试试,怎么看出他的真
心。世上骗姑娘的男子太多了,你涉世未深,万一被人拐走,路远千里,为师鞭长莫及。”
顾镜观方才明白过来,“你们……这是做戏吗?”
危真人对识迷道:“把你师兄急得不轻。”
识迷龇牙笑着,把顾镜观搀了起来,“我们着手制作圣元帝那时起,我就给师父写信了,把前后种种都告知了师父。师父信不过陆悯,我也信不过,说好了若能见面一定要试试,没想到他果真送上门来,那就不能怪我们了。”
陆悯摇摇晃晃站起身,两眼盯着她,咬碎了银牙,“解识迷,你居然诓我!”
识迷讪讪躲到危真人身后,探出脑袋说:“怪你笨。师父这么疼我,怎么会废了我的双手。”
先前做足了恶人的危真人立刻充当起了和事佬,“好了好了,男女结亲,试探人品是必不可少的。阿迷的心性我知道,不用试了,而太师是初次相见,丑话说在前头,往后才好做亲戚。”
时至今日,陆悯才看懂识迷的奇怪思路是随了谁,危真人充分展现了只挑别人不挑自己的绝佳精神风貌。自家的孩子无懈可击,甄别他人必须大刀阔斧。可他敢怒不敢言,这番柳暗花明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结果了,他不用交心,识迷也不用自毁双手,如此双全,还有什么不满足?
于是敛起神,向危真人长揖,“真人的苦心我明白,阿迷是您亲手带大,为她择婿自然要多费心。所幸陆某经住了考验,没有辜负阿迷,也感念真人摒弃旧俗,宽宏大量玉成。”
危真人很欣赏他的讨巧,对识迷道:“你不是说他尖酸刻薄,睚眦必报吗?如今看来,倒像还好,到底是能做太师的人,有几分肚才和雅量。”
陆悯听了,调转视线看向识迷,笑容里透出危险的味道,“你究竟在真人面前,说了我多少坏话?”
识迷起先还敢露头,后来索性缩回危真人身后,再不敢说话了。
危真人当然要替爱徒辩解,劝说陆悯别当真,“女郎本就柔弱,既然打算择一人终老,多几分顾忌和试探,也是人之常情嘛。”
陆悯口上称是,心里却在嗟叹,这女郎当真柔弱吗?一直扮柔弱的不是自己吗?她从来没有惶惶然需要依靠他的时候。每当他以为自己掌控了全局,她总能让他面壁。要不说天造地设呢,功成名就后他没有想过娶亲,原来就是为了等到她。
思及此,被愚弄的心气也平了,向她伸出手,“你躲在师父身后做什么,快过来。”
识迷这才慢吞吞挨过去,随他一齐向危真人行礼。
危真人看着面前的人,终还是叹息着吐露了心里的想法,“偃师嫁了半偃,其实于为师来说,到底不称意。但你们既然有情,我也不能棒打鸳鸯。我只盼你们看清自己的内心,今日的决定,十年二十年后仍不后悔,仍怀赤子之心,仍互相关怀怜爱,平顺无波地走完一生。”复又对识迷道,“我人在山中,偶尔也听说方内的事。五国大乱,战火纷飞那么多年,即便是有恨,事已至此不可改变,就不要太执着了。人过惠,难免伤及自身,万事不要做绝,到了绝处未必能逢生,这是为师在你幼时就教你的道理,往红尘中去了一趟,也不要忘记啊。”
识迷说是,“师父的训诫,弟子一直谨记在心。”
危真人慢慢颔首,“如此就好。你们能回来,了却为师多时的惦念,我很高兴。在山里住两日吧,再一别,就不知何时才能相聚了。”
这话说得识迷五味杂陈,她在师父面前没有那么多的自立自强,当即便哭起来,“我舍不得师父。”
危真人笑眯眯给她擦了擦泪,“哪家养了女郎不外嫁?路途虽远,也还是可以回来探望的。你舍不得师父,难道舍得你的郎子?”
识迷扭头看看陆悯,嗒然了。
“带着太师,去看看你以前生活的地方。”危真人道,“去吧,我与师兄说说话。”
识迷拱手领命,方才和陆悯一起退出了玄机堂。
从石阶上下来,识迷说:“师父经历了师兄那件事,心境上改变了好多。即便得知你有欠缺,也还是包涵了,是害怕再失去啊。”
“我也很是庆幸,真人没有责难,大度地接受了。”他边说,边拿眼风杀她,“倒是你,没想到偃人做得好,戏也唱得好。我刚才看你哭得那么伤心,竟一点都没怀疑你,是我失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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