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田园五柳 八水伏龙
如山按住狂蹦乱跳的心匆匆赶往静息园,杜从郁在那里等她。
她忘了自己是如何与杜公作別的,忘了自己对阿兄找了个什么藉口才在这天寒地冻的半下午衝出宅门踏马疾行,她只记得杜从郁突然之间就变成了郁思陶,这个人好生奇怪,怎么长得说女就是女,说男就是男的?难怪后来再没见过他,他都变性了怎么见?
静息园是乐游原边缘一处小酒馆,春秋郊游季常有人坐坐,夏冬则人跡罕至,看著手中木牌的精良质地,如山发现开小酒馆的钱有杜从郁的一份,她更诧异了,好好的世家公子干什么涉商,这不是自贱吗?
如山下马拴韁,一扭头,杜从郁嬉笑的脸竟出现在她身后,天上掉下来似的,无声无息,一味咧著嘴笑。
“鬼吗?走路不出声!”如山捂著心口喘气,狂乱的心跳更狂乱了。
“幸亏我清了客人,你这嗓门把人能嚇成鬼。”杜从郁面部表情极丰富。
“冻死人的地方,哪儿来客人!”
可一进酒馆,如山闭了嘴,室內碳火烧得极旺,她轻瞥正用钎子翻碳的杜从郁,意外公子哥竟存著这份细心。
“你怎么会是女子?你怎么能是女子?就算为了你兄长委身间楼扮做戏奴,那也有得是舞姬乐伶,都更適合女子更优雅,不比天天粘鬍子强?”
杜从郁的风格始终如一,言语粗糲庸俗,出口似白丁,没礼数得像相识半辈子的老友,如山担忧了一路的紧张隨之消失,她没了来时的顾虑,也没了陌生,言语不忌讳,该讥讽讥讽,仿佛和他是多年老友熟稔极了:“好笑,优人怎么不优雅了?你在傲慢什么?黄幡绰、张野狐,当今的优古,哪个活在人下了?我才不要做屏风后的乐伶,遮著面巾的舞姬呢,我如山当如巍峨大山,不藏於人后做娇,偏立於人前上桌吃饭!”
一席自我介绍听得杜从郁过癮,当即拍掌直通通诉起了衷情:“好野,好喜欢!刁蛮娘子长安不少见,你这杂草似的野性商女倒是第一次见,確实是水商出身,你像条江鱼,一甩尾能把我拍死。”
如山听不出他是夸还是奚落,只好哼了哼:“可不是,你看你瘦的,拍死你易如反掌。”
她这一说,杜从郁笑得更欢了:“的確,我少时身弱,靠兄长亲自照料才能长这么大,那时候横著估摸还没一条江鱼长。”
如山好想掀开他的头盖看一看,这人脑袋里的结构是不是跟人不一样,怎么听不出好赖话呢?她嫌弃嘟囔:“我还没问你呢,怎么长得不男不女,又男又女?你怎么会是男子呢?你怎么会是杜家公子?早知你……”
她想说早知道你是杜佑的儿子,我找你不就好了,你脑子这么怪异说不定真能直接联络上杜佑,干什么费劲迂迴绕了又绕。但她终是没说出来,不知怎的,她没来由的珍惜共同放走罗嵐那晚的友谊,很纯粹,没有任何利益捆绑。
杜从郁还是大咧咧的笑:“早知道我是姓杜又怎样?你又不会找我盘关係。”
如山怔住,杜从郁竟能看穿她內心所想?但她不愿被人轻易看透,嘴上还在爭:“谁说我不会?你刚才不是还骂我商人只管得利,只要东西吗?”
“那不是骂,是事实。”杜从郁不笑了,认真盯著如山的眼睛,摇头,“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你是商人,但不是长安这些假道义的真奸商。”
“那当然。”这点如山还是蛮骄傲的,“我们水商是和水匪打交道的,没有大城奸商热衷暗箭伤人,不过真的很吃亏。”
“跟商户吃吃亏不打紧,了不起损些钱財,倒是你家兄长让人担心,他想破制入仕,可是在官场搅勺子,吃起亏来损的是性命。”
“你別嚇唬我,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了不起就是仕途不顺唄,王大人当了许多年梁州刺史一直上不去,为此鬱鬱寡欢,可是他不知道,对我们来说刺史那是好大的官,好多的权,他就是不满足。你生在世家,不懂我们这些贱民的渴求,升不上去的官了不起只是说话没人听,可我们呢,耗费无数生计却根本无法向上说上一句话!”
冷场了,杜从郁没接著如山的话头往下,而是探究地望著她,许久才像劝似的说:“你想当女官啊,想参与政论?算啦,这世道不合適有大志的人,大唐太久啦,莫说安胖子搞出来的变动伤了国运,就是没他,大唐乱燉百年,里面的窟窿也是填不完的,你想在又老又破的王朝破旧立新?快打住,能玩儿一天算一天,咱们既然生在这时候只需要有一个祈盼,亡国的日子往后推一推,等我死了再亡,打仗受罪別捎带上我。”
这是一个新思路,如山从未听说过,她见到的世界里人人都在往高奔,没钱的想有钱,有钱的想有权,可这个什么都有的人却停步了,她好奇:“是你得来一切太容易吗?你可知汉江之上哪怕是个水匪嘍囉也想自己扯条船干票大的,还不都是为了过好日子,为了不见人就跪,为了说对的话时不会隨意被无视……”
“你没错,任何人都没错,我也不是什么都容易,否则我干什么帮著罗嵐呢?”杜从郁一改没有心肺的笑顏,嘆气,“你只能看到自下而上的东西,但我能看到自上而下的,上面世界的冷酷和水匪打架不同,你看到的周青是太常寺的官,可我看到的周青却是文武双全,內有治世之能外可沙场迎敌的能臣,这么个良將却被架在太常寺做个哼词唱曲的协律郎消磨意志,打架都不知道找谁。你看到的杜侍郎是掛著金鱼袋的权臣,可我看到的是多年官场倾轧,一心做事却被排出两京层层受制於人的萎靡父亲。我生在世家,兄长入荫在你眼里是容易,可你知道他们官场忍了多少人不能忍,宗族之內做了多少不可自主的事?娶到枕边的也不是心中所爱,唉!我得谢谢兄长们,是他们承接了世族的高压才能让我想干嘛干嘛。”
“你不想当官?如果你当官,护起罗嵐这样的侠客不就容易了,至少不会凭白挨一脚吧?”不理解,如山很不理解。
杜从郁眯起眼睛,一脸无语:“是吗?那罗嵐为什么是你我护走的,不是周青呢?”
如山无话可说,细想上次,她和杜从郁还能赌命,周青却不可以,反而他的官身还成了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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