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处长带著风雪与未竟的命令离去，並未在轧钢厂激起太大的波澜。仓库小组的炉火依旧彻夜燃烧，深褐色的“轧钢防护膏”如同沉默流淌的钢铁熔流，源源不断地流向厂区每一个疼痛的角落。时间在炉火的噼啪声、研磨的撞击声和压抑的咳嗽声中，悄然滑进了腊月。

1961年的腊月，是真正意义上的“年关”。飢饿的阴影並未因流感的略微缓解而散去，反而隨著年节的临近，变得更加沉重。厂里食堂的窝头越发袖珍，菜汤清澈得能照见人影。仓库小组的伙食同样清汤寡水，但路白总会將自己那份本就少得可怜的食物，不动声色地拨给体力消耗最大的傻柱和脸色越来越苍白的秦淮茹。

秦淮茹的坚韧支撑著仓库的半边天。她像不知疲倦的工蚁，协调、分装、安抚，用沉默的行动將路白摇摇欲坠的体系牢牢箍紧。只是她的脚步越来越虚浮，偶尔在弯腰搬运时，会有一瞬间的眩晕，被她迅速用紧咬嘴唇的倔强掩盖过去。路白看在眼里，忧在心头，却无法开口让她休息。整个仓库，就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任何一个人的鬆懈，都可能带来连锁的崩塌。

傻柱成了这根弦上最危险的一环。他咳得越来越凶，咳声沉闷撕裂，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掏出来。高强度的劳作和营养不良，將他铁塔般的身躯迅速掏空。他依旧梗著脖子，不肯示弱，但推车时脚步的踉蹌，研磨时手臂的颤抖，都瞒不过路白的眼睛。

腊月廿三，小年。天空阴沉，飘著细碎的雪沫。厂区里没有一丝年节的喜庆，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挥之不去的病气。仓库里，气氛却比往日更加凝重。一锅新熬好的“防护膏”正要出锅，傻柱咬著牙，憋住一口气，想將沉重的铁锅从炉子上端下来。就在他发力的一瞬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袭来！他眼前一黑，手上力道顿失，沉重的铁锅猛地倾斜！

“柱子！”路白和秦淮茹同时惊呼！

千钧一髮之际，路白一个箭步衝上前，用肩膀和双手死死抵住滚烫的锅沿！灼热的刺痛瞬间传来，但他顾不上，用尽全力稳住锅身！

秦淮茹也扑上来帮忙，两人合力，才將这锅差点倾覆的药膏稳住，挪到安全处。

傻柱则瘫倒在地，咳得蜷缩成一团，脸色由红转紫，最后咳出一口带著血丝的浓痰，才像破风箱般剧烈喘息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柱子！”周晓白嚇得脸色惨白，赶紧去扶。

路白顾不上烫伤的手，蹲到傻柱身边，看著他蜡黄的脸和嘴角的血丝，心沉到了谷底。他摸了下傻柱的额头，滚烫！

“晓白！立刻送柱子去卫生所！必须住院！”路白的命令不容置疑。

“俺…俺没事…”傻柱还想挣扎，却被路白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这是命令！”路白的声音带著从未有过的严厉，“你再倒下，整个生產线都得停！去！”

周晓白和另一个女工费力地搀起傻柱，一步一挪地离开了仓库。傻柱的离开，像抽掉了仓库一根重要的承重柱。研磨药粉的重体力活，瞬间成了巨大的难题。剩下的女工们拼尽全力，也无法达到傻柱的效率。研磨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药膏的生產节奏立刻被打乱。

“路厂长…这样下去…供不上了…”一个女工看著堆积的待研磨原料，声音带著哭腔。

路白看著自己烫得通红起泡的手，再看看空出来的巨大石臼，以及女工们疲惫而焦虑的面孔，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將他吞噬。技术难关可以闯，原料危机可以想办法，但人力的枯竭，尤其是傻柱这样核心劳力的倒下，是此刻最致命的打击！

就在这时，仓库门被推开。杨厂长裹著一身寒气进来，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阴沉。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石臼旁，又看了看路白烫伤的手和女工们无助的眼神，立刻明白了情况。

“柱子倒了？”杨厂长声音低沉。

路白沉重地点点头。

“药膏…还能维持多久？”

“研磨跟不上，最多撑到明天中午。”路白的声音乾涩。

杨厂长沉默地走到那锅刚刚稳住的药膏前，拿起竹片挑起一点。深褐色的膏体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固，散发出沉鬱的气息。他放下竹片，目光扫过仓库里每一张疲惫而绝望的脸，最后定格在路白身上。

“路白，”杨厂长的声音异常凝重，带著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我刚从部里回来。情况…很不好。”

路白心头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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