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嫌隙暗生 煌煌少年行
“我没忘。”李隆基打断她的话,指尖抚过密函上被酒晕开的字跡,“正因为没忘,才想弄明白。那些藏在江南的红袖卫,为何偏偏选在你常去的回春堂落脚?那些与突厥交易的帐册,为何要盖太平府的印?姑姑,这些不是一句『冒用名义』就能解释的。”
殿外的风雪突然大了,卷著雪沫子打在窗纸上,发出“噼啪”的响。太平公主看著案上的密函,又看看李隆基那双清澈却锐利的眼睛,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这道裂痕,不知何时已悄悄爬上他们之间那层名为“姑侄”的薄冰。
“王德福我会绑来给你审。”太平公主的手紧紧攥著斗篷的系带,指节泛出青白,“但隆基,你要想清楚,有些线一旦扯断,就再也接不上了。”她转身往廊外走,白狐裘的下摆扫过积雪,留下道孤冷的辙,“江南的事,你自己看著办吧。”
李隆基站在廊下,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手里的酒杯早已凉透。密函上的字跡被酒浸得发皱,“太平府”三个字像生了根的刺,扎得他心口发闷。他想起小时候,太平公主抱著他在含元殿的丹陛上堆雪人,用金步摇的珠翠给他做雪人的眼睛,那时她的笑里没有这么多掂量,只有纯粹的暖意。
“殿下。”陈玄礼的声音从廊柱后传来,少年的明光鎧上积著薄雪,左脸的伤疤在雪光里泛著红,手里捧著个锦盒,“华黔云加急送来的,说是从王德福的床板下搜出的。”
李隆基打开锦盒,里面是半枚青铜虎符,与当年韦后调兵的虎符正好能拼成完整的一块。符身的凹槽里,刻著极小的“莲”字——那是太平公主的小字,只有至亲才知道。
“这……”陈玄礼的长戟在地上顿出闷响,左脸的伤疤因震惊而扭曲,“公主她……”
“她或许有她的道理。”李隆基將虎符放回锦盒,指尖却在发抖。他寧愿相信这是韦后余党设的局,是有人故意栽赃,可那半枚虎符、那缠枝莲结、那太平府的火漆……每样证据都像片雪,慢慢堆成座冰山,挡在他与姑姑之间。
风雪里,太平公主的车驾已驶出紫微宫的宫门。她坐在车里,看著窗外越来越远的政事堂,突然將手里的银簪狠狠掷在地上。簪头的宝石裂成两半,像她此刻的心——一半是李唐的江山,一半是疼爱的侄子,而那些藏在江南的秘密,终究还是被翻了出来。
“去回春堂。”太平公主对车夫冷声说,白狐裘的斗篷裹紧了些,“告诉那里的人,该清的,都清了。”
车帘落下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敲在冰面上的鼓,沉闷而绝望。她知道,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了头,就像这洛阳的冬雪,落了,就化不了了。
李隆基站在廊下,看著锦盒里的半枚虎符,突然觉得这冬天格外冷。他想起华黔云在密函末尾写的话:“江南的水,比想像中深,有些鱼,藏在最清的地方。”如今看来,这潭水不仅在江南,也漫到了洛阳,漫到了他最亲近的人身边。
雪还在下,盖住了廊下的脚印,也盖住了那些尚未说破的疑虑。李隆基握紧了锦盒,指尖的寒意透过木头传来,像在提醒他——这江山的安稳,从来都要付出代价,哪怕这代价是割破最亲近的羈绊。
陈玄礼的长戟立在廊柱边,戟尖的寒光映著漫天飞雪,像在守护一个即將被风雪吞噬的秘密。而远处的太平公主府里,一盏孤灯亮到天明,灯影里的人影久久佇立,金步摇的珠翠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响,像在数著什么,又像在嘆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