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潮法初成 煌煌少年行
华黔云收剑时,只觉內劲在丹田与经脉间流转,竟如潮水般起起落落,绵长而不滯涩。往日练剑时总觉得內劲像奔腾的野马,需时时勒著韁绳,此刻却如被驯服的流水,顺著经脉自然流淌,连呼吸都变得悠长起来。
“多谢道长指点。”他躬身行礼,声音里带著抑制不住的清朗——那是武学瓶颈被突破后的通透。
叶法善摆摆手,转身往廊下走。晨光透过薄雾,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拂尘的白毛上沾著的晨露,像缀了串细碎的珍珠:“贫道不是指点你剑法,是让你看看,天地间的道理,原是相通的。普济的拳是『术』,你的剑也是『术』,可『术』之上,还有『道』。”
他在竹椅上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竹简。竹简用红绳捆著,边角已被磨得发亮,显然是常年摩挲的缘故:“这是贫道早年在钱塘江畔悟的『潮汐诀』,你且拿去。上面的字是死的,你心里的潮是活的,不必拘泥。”
华黔云双手接过竹简,指尖触到冰凉的竹面,上面用硃砂写著几行字:“涨不爭先,退不恐后,顺天应势,水到渠成。”字跡古朴苍劲,仿佛不是用笔写就,而是用潮水冲刷出来的,每个字的笔画都带著起伏的弧度,与他此刻体內流转的內劲隱隱呼应。
“道长何时动身回青城山?”华黔云轻声问。
“今日午后便走。”叶法善端起廊下的茶盏,茶已微凉,他却喝得自在,“洛阳城的雾虽好,却不如青城山的云自在。这里的事,该你们自己了结了。”
华黔云捧著竹简,忽然想起昨日叶法善说的“被肥水压出来的嫩芽”。普济的內劲靠旁门左道催谷,就像那嫩芽,看著壮实,根却浅,而他的潮汐劲,如深潭流水,看似柔和,却能日復一日地浸润,终能让那虚浮的根基露出破绽。
送叶法善至观门时,晨雾已散了大半。青驴拴在门边的老槐树下,正低头啃著沾露的青草,驴鞍上搭著个小小的布包,想来只带了些简单的行囊。
“华大人。”叶法善翻身上驴时,忽然回头,“对付『急』的东西,最要紧的是『稳』。潮水再猛,也冲不垮扎根深的堤岸。”
华黔云拱手:“谨记道长教诲。”
青驴踏著晨露往山下走,蹄声轻缓,叶法善的月白道袍渐渐融入远处的山影,竟如一滴水匯入江河,悄无声息,却自有去向。
华黔云站在观门口,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绕指柔剑。剑穗的红绸在风中轻轻摆动,像极了钱塘江面上那道若隱若现的潮线。他试著將潮汐劲运起,剑脊微微震颤,发出细不可闻的嗡鸣,仿佛在应和著天地间某种隱秘的节律。
翻身上马时,他忽然想再去天津桥看看。
马蹄踏过湿漉漉的石板路,穿过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巷。卖胡辣汤的老汉支起了摊子,蒸腾的热气裹著香气漫过来;挑著菜担的农妇边走边吆喝,菜叶子上的水珠滴落在地上,匯成小小的水流。这寻常的市井烟火,此刻在华黔云眼中,竟也带著潮汐般的生机——涨时喧囂,落时沉静,却从未真正停歇。
天津桥的擂台还在。几个工匠正踩著梯子修补被打裂的台板,锤子敲打木头的“咚咚”声,像潮水拍岸的余响。华黔云勒住马,望著擂台中央那块被普济拳风震出裂痕的石板,忽然翻身下马,走到台前。
他没有拔剑,只是站在原地,闭上眼睛,將潮汐劲缓缓运起。
剎那间,昨日与普济交手的画面在脑中重现:普济的“明镜拳”金光炽烈,拳风如浪头拍来;他的绕指柔剑凌厉反击,却被那刚猛的力道震得手臂发麻……而此刻,以潮汐劲的眼光再看,那些看似无懈可击的拳风里,藏著太多破绽——第三拳与第四拳之间,內劲有转瞬即逝的滯涩;转身时右肩下沉的瞬间,拳势会慢上半分;尤其是金光最盛时,內劲的流转反而最虚浮,像浪头最猛时,底下的水其实最浅。
华黔云缓缓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翻身上马,绕指柔剑在腰间轻轻颤动,仿佛也在为即將到来的对决而雀跃。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天津桥的栏杆上,栏杆的影子投在地上,隨著日头升高慢慢拉长,像极了潮汐涨落时,在沙滩上画出的印记。
“驾!”
马蹄声清脆,往家的方向而去。巷口的老槐树下,苏綰想必已带著潮生在等他了。华黔云握紧韁绳,心中一片澄明——他知道,属於他的“潮汐”,已经来了。这一次,不必急著爭先,只需顺著势,等著那个水到渠成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