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在陈墨和沈清歌的心口。

任凭车窗外星城璀璨的夜风如何冲刷，也无法驱散这来自深渊的烙印。

那份在病房里被绝望浸泡过的沉重，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

“清歌姐，工作室那边……”

李薇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凝滯的空气里切开一道缝，带著迟疑。

“星耀公关那边放风了，几个大v同时发难，说我们借病人苦难炒作，吃人血馒头博眼球，电影还没立项，消费苦难的帽子已经扣死了。”

“还有，顾辰那边的经纪人又打电话来了，语气很硬，说顾少对程勇这个角色志在必得，如果我们不识抬举……”

“告诉顾辰的经纪人。”

沈清歌的声音如同冰层断裂，冷冽清晰。

“程勇是个在泥潭里打滚的市井小人物，不是聚光灯下的顶流偶像。他的志在必得，找错地方了。”

她指尖无意识地在车窗冰冷的玻璃上划过，留下几道模糊的水痕，仿佛在擦拭病房里那张落尘的照片。

“至於星耀和那些吠声，不用理会。李威留下的腐肉，蹦躂不了几天。”

她的目光转向陈墨，落在他紧攥的背包上，那里装著血泪淬链出的《只要平凡》初稿。

“剧本初改，三天。我们时间不多。”

陈墨沉默点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脑海中，病房里青年描摹照片的枯瘦手指、老妇人对著电话卑微下跪的佝僂背影、男人盯著仿製药图片时眼中孤注一掷的疯狂……

如同走马灯般轮转。

这些画面，必须熔铸进程勇的血肉，刻进吕受益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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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沈清歌工作室顶层的会议室內气氛紧绷。

巨大的投影墙上，《我不是药神》粗糲而充满生命张力的概念海报下，是几个核心角色的演员备选照片。

陈墨坐在主位，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瀰漫著一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

与三天前那个在病房门口几乎失控的青年判若两人。

沈清歌坐在他身侧，如同一柄藏在鞘中的名剑，锋芒內敛却寒气逼人。

“程勇这个角色，需要烟火气，需要被生活压弯了腰却死犟著不肯彻底趴下的那股劲！顾辰？”

“他演个霸道总裁是本色，演程勇？他连菜市场猪肉铺子里的油腥味都闻不了！”

选角导演指著屏幕上顶流偶像那张精致得毫无瑕疵的脸，无奈地摇头。

“可他自带八千万粉丝和三家顶级品牌代言！”

“没有他的流量背书，我们拉投资会非常困难！市场部评估过了，风险太大！”

製片主任的声音提高了八度，额角渗出细汗。

“市场要的是真实，不是粉饰太平的塑料偶像！”

陈墨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会议桌上，震得嗡嗡作响。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被生活磨礪过的，顏值不那么出眾的演员照片。

“我要的程勇，是能让人闻到他身上廉价菸草和人情味的普通人！是能在菜市场为了几毛钱跟人脸红脖子粗，也能为了几百个病人的命豁出一切的人！”

轰——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李薇脸色难看地衝进来，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清歌姐，墨哥！赵海……就是病房里那个青年……他和他母亲，还有另外几位签了意向书的病友家属……刚刚集体反悔，拒绝参与任何拍摄了！”

“为什么？”

沈清歌霍然起身。

“是赵海的妻子……她哭著在电话里质问我们……”

“拿我丈夫快死的模样去演你们的电影，换你们的票房和名声？你们的心，不会痛吗？”

李薇的声音哽了一下。

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会议室。

资本的黑手、流量的胁迫、市场的犹疑……

所有压力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一句来自深渊的泣血质问带来的灵魂重击。

这比任何抹黑都更致命，直指创作的核心伦理——你们，凭什么？

沈清歌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浓烈的消毒水气味似乎再次钻入鼻腔。

再睁眼时，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通知所有合作媒体……”

“一小时后，线上发布会。”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著一种玉石俱焚的平静，

一小时后。

全网直播。

没有华丽的背景板，没有闪烁的镁光灯。

沈清歌和陈墨身后的大屏幕，只有一片肃穆的纯黑。

沈清歌站在镜头前，素麵朝天，穿著简单的白色衬衫，眼神平静地直视镜头深处，仿佛要穿透屏幕，直视每一个灵魂。

“很多人问，我们凭什么拍这个故事？凭什么揭开別人的伤疤？”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就凭这个。”

她抬手，身后的屏幕骤然亮起！

不是剧本，不是演员定妆照。

是那间冰冷压抑的白血病重症病房！

是那个在护士靠近时恐惧得浑身颤抖、戴著粉色绒线帽的小女孩！

是那个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摩挲著手机屏幕上仿製药图片、眼窝深陷如骷髏的中年男人！

是那个蜷缩在墙角、对著电话卑微下跪哀求、白髮凌乱的老妇人！

还有——那个靠在病床上，形容枯槁的青年赵海！

镜头清晰地捕捉到他手中紧攥著的那张被擦拭乾净的毕业照片！

阳光下的笑容与眼前的枯槁，形成了最残酷、最刺眼的对比！

画面无声，只有仪器冰冷的滴答声，和那些绝望到麻木的眼神。

沈清歌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在死寂的直播间里炸开：

“这就是我们看到的真实！你们，敢看吗？”

“你们敢看那些连平凡活著都是奢望的眼神吗？敢听那些在药价面前尊严被碾碎的声音吗？”

“你们指责我们消费苦难？好！那我们就消费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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