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占春魁(11) 匣心记
第12章 占春魁(11)
戴雁正有些情难自禁似的,却只觉两道冰锥一般的目光向他扎过来。他回望了惜珠一眼,忙尷尬地笑两声,转过了话头道:“你也不用说,自是咏芙蓉的了。”
惜珠冷著顏面空望向满地的月辉,一面早已奏起了胡琴,遏云生风地唱曰:“芙蓉艷质殿群芳,媚压金釵十二行。露浥轻红浓欲滴,风含叶翠靄如狂。谁方脂肉谁方镜,窃比娇容窃比裳。大抵诗人工说谎,翻言不及美人妆。”[17]
惜珠的琴技宛若流波而高如崇山,嗓音则又饱满又亢亮,赛过了清秋鹤唳,也把几位男客皆听得呆了。
一番喝彩后,適才出题的太和郡王拿衣襟捻了捻眼角,点评道:“曲技且不论,若只论诗,那些『惹带鉤衣』、『血泪模糊』、『洞口妖嬈』等句实在有欠检点,受不得福泽,只难得牡丹与芙蓉二位气势阔大、冠冕庄重,竟全不似青楼之辈,可赞可嘆。”
青田笑而受之,惜珠的面色却为之一变,“王爷言辞间似乎对『青楼之辈』颇具偏见?”
她语出不善,郡王也不恼,只呵呵一笑:“本王意在夸讚校书出类拔萃,不想校书反以为忤。既然执意相问,本王並非是当著矮人说矮话,但『青楼之辈』以色事人、以財利己,只晓得朝秦暮楚,又何知情之所钟?”
惜珠立即反唇相讥:“歷代名妓个个胸怀不让鬚眉,前有绿珠[18]报主,后有红拂识人,文有薛洪度,武有梁夫人,况且文人墨客路过钱塘必会追念小小,途经虎阜也会凭弔真娘,为她们颂扬美名者不乏其人,何故独独王爷竟如此不屑?”
郡王听过只笑著摇摇头,“早听闻惜珠校书出身大家,果然风雅卓识。但女子一旦墮入乐籍,便已是残败柳,终不及在深闺中清白有德,纵然才情心志再高,也不能为人正室,说到底就是有亏於『德行』二字。”
惜珠偏过头,一对珇珊绿耳环寒意逼人,“正室侧室,不过是世间的俗名。王爷说我辈不解真情,我倒要告诉王爷,若有人合我的心,给他为奴为婢也情愿,若不合我的心,就是当今的天子十六抬大轿抬我进宫去做皇后,我也不去。”
郡王一扫说笑之態,拧紧了两眉,“区区平康[19]之女何敢狂言辱蔑天子?实在僭妄。”
这一头冯公爷早就拍案而起,之前惜珠的一个“老”字已令他心中鬱结,此时又看她对贵客再三顶撞,一股气衝上来,直接就把手中的一双镶金筷朝惜珠兜头砸过去,“母狗无礼!”
惜珠虽也是自幼沦落风尘,但正因家世好,被段二姐居为奇货,故意养著她的小性儿不曾打骂过的,开门接客后又自恃容貌才技,多少王孙求一见为荣,几曾大庭广眾下受这样的凌辱?一刻间竟呆了,出声也不是,不出声也不是。客人们窃窃私语,满厅的僕妇则面面相覷。戴雁看著心疼又不敢干涉,只隔席向太和郡王与冯公爷打恭,“王爷息怒,世叔息怒。”
其他倌人见惜珠被打了脸都递著眼偷笑,青田也抱著手在那儿看笑话,却又见惜珠容色青惨地干坐著,素日里的桀驁不驯都扫地以尽,又不禁暗嘆了一声。当即灵机一动,东边日出西边雨地一面微蹙著眉,一面又兜出一个眼儿媚的笑,伸手挽了冯公爷入座,“她虽是母狗,您可是公侯(猴),居然与她一般见识吗?”
登时一片哄堂大笑,各人绝倒。太和郡王直笑得大捶酒案,冯公爷曲了指捏住青田的腮角连扭几扭,“我是公猴,你就是母猴,撕烂你这张小猴儿嘴。”
青田笑著躲,头上的金釵珠、项上的银索翠链、手上的玉戒宝鐲在满厅河阳烛的映照下彩光如瀑,直教人讶异这样纤小的一个人在这一头一身金与银的重压下,举动仍可以娇俏而多姿。“诸位別净顾著款待了耳朵、戏耍了嘴皮,倒亏空了肚子。公爷您呀先举杯打个通关,再招呼大家用菜。”
冯公爷乐得直把青田塞入怀中咋一口,一壁擼起了袖管挨个搳拳。席面上旋即有说有笑,喧闹了起来。惜珠狠狠剜了青田一眼,不出一声地起身退席。戴雁忙隨上,一路低声劝慰著去了。冯公爷只作不见,自行取乐,输了拳就把酒交予身后的青田,青田半掩著笑面一饮而尽。她从大早上就没吃过两口东西,虽对著满席的燕翅参肚,但妓女陪宴素来是只能坐在后头给客人布菜,自己不许动筷子的。故尔空腹连吃了几巡酒,只觉满身烧哄哄得难受。她带笑辞了出来,叫丫鬟暮云扶到厅后的小净室里,拔下了脑后一根素簪朝嗓子眼儿內挖几挖,把喝下的酒水尽数呕出。暮云替她捋著背脊,又递过了一碗漱口水,“姑娘晚一点儿再过去不要紧的,我给你端碗粥来,稍微吃上一口,要不又该犯胃疼了。”
青田摇摇手,从腰间的一只五福荷包內取一小瓶香玫瑰露滴两滴去清水里,往口中一过就吐掉,两手又把笑僵的脸面推上一推,拖著脚回到了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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