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迎仙客(14) 匣心记
蝶仙失神的双眼茫然地空望著,“莫非、莫非就这么算了?”
青田把唇角微微一扬,扬起了茫茫的尘雾来,“十年来,我都叫姓乔的对外说,他在江南有一房远亲帮扶他学业,始终也不肯公开承认给过他一文钱、与他有私情。这固然是为了生意著想,可另有一层顾虑我从没和任何人说起过,眼前说出来也不碍什么了。说句大实话,我早料定乔运则绝非凡辈,不是说我未卜先知,知道他一定会大魁天下,但凭他的笔力挣一个两榜出身,我是从无一丝怀疑的,因而我不愿意事先就让他落一个『受惠於妓』的名儿,白叫人把他的人品看低了。这番打算本是为了他,如今倒也成全了我自个。只要我不出头吵闹,这件事就算了无生息地过去了,我照旧能团锦簇、旗帜飞扬,好好做我的生意。正是我方才当眾所言,做生意,最怕被人说倒贴。就说蝶仙你这样,背过了客人只和戏子们廝混,也了不少冤枉钱,可你不过图个身子的快活,竟是出钱『倒嫖』了男人们一般。而我呢,我不但贴钱,连整副的心血也全贴了上去,贴成这个样子男人都不要我,我的价儿得有多低贱?眼前之境,即便最后把状元郎弄得个身败名裂,於我又有什么好处?至多拿自个血淋淋的伤口给那些无关痛痒之人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好心的会为我嘆上一声,更多的怕也只会取笑我一句『窑姐儿妄想当状元夫人,活该!』”
她递出手,握住了蝶仙和暮云,轮流向她们看一看,“我沦落至此,姐妹们却没一个人拿这话笑我,反而都护著我、宽慰我、为我抱不平,只这一条就足够我开释怨念、心存感激。我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个月,眼下也想通透了。眾生畏果,菩萨畏因,果自因生,因由心造,又岂可委诸於他者?我自己种下了孽因,就得自己来尝这苦果。”
蝶仙与暮云相覷一番,嘴巴张动了两三次,却只是词穷,最终不约而同地低嘆了一声:
“姐……”
“姑娘……”
青田笑了笑,带著隱约的伤痕,如一玦微瑕细玉,“好了,別哭了,瞧哭得这样,脸全了,一块洗洗脸,补一补脂粉。暮云,你去把我和妹妹的衣包取来。”
小班倌人出局,照例全带的有衣包,除不同场合所需的外裳、便装外,譬如客人兴致一来要倌人票上一折戏,也得有自家的戏服行头,哪怕就只侍坐一旁,时间稍一长也需另换过一套两套,方才显出红倌人的排场来。暮云找到跟班娘姨,取了两个大衣包。蝶仙本打扮得娇艷风流,却改换了一袭清素衣裙,面目焕然一新。青田所换的一套衣裳乍一看与前一套丝毫无异,只细细一望,才见衣料上原先含苞待放的一朵朵牡丹,尽皆盛开。
不出一会儿,怀雅堂的两位倌人就各携侍婢重回华筵。奉酒添歌,衣卷觴飞。若偶遇上落寞处那一道狼一样深幽的目光,青田便星眼朦朧,微微地娇嗲:“乔公子,呦,不对,乔大人,你可输了祝大人两遭了,该把这四杯都折在一起吃呢……”
无人瞧得出这一个如菱似桂的娇娃是怎样在明眸一转、盛绽秋波时,双足沥血地背负著生命的风波与月露,惆悵而清狂[15]。
9.
莲漏沉沉,华月將隱。湖面的月影分分没入了水底,水有渐次的动盪,水波止处,已是另一片新天,另一座庭院深深深几许。
摄政王府有七进,大小跨院间处处闪耀著永夜灯的灯火。又见豁然开朗的一片围场,十方点满了通明火把,一匹白马正绕场飞奔,马背上“嗖嗖”地矢不绝发。
场內的一排箭垛吃了有足近百数的铁箭,马上的射手才腾身落地,一双夹纱快靴溅起了细细的尘沙。额鼻有微汗,横手一抹,抹出了一副浓烈眉目。齐奢吁口气,解开了背后射空的箭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