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定风波(17) 匣心记
“王什么王?”走进门的是齐奢,穿一件普普通通的灵芝纹掛袍,唯独腰间的白玉鱼龙扣带显出非同一般的身份。他只身一人,却似背后跟著有千军万马,双手反剪著,信步昂然,“行啊,出息啦,几日不见,学会兵变了。”
左健原是个罪囚,乃经摄政王一手栽培提携,不过年介四十已掌攥三大营,故而对齐奢一直是感佩戴德、敬若神明,简直把这位年轻的恩人看做是自个的再生父母。无奈外戚王家的阴毒远远超过了左健的想像,他们拿住了他一辈子含辛茹苦的老父亲。而左健对老父就是比不上《二十四孝》中的孝子们也所差不远,不得不无奈屈从。本就正饱受良心谴责之际,良心居然就活活地冒出来,简直是真龙显灵、天帝降世!更由不得这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汉子抖成了一团,磕头如捣蒜,“末末末將、卑卑卑卑卑职、奴奴奴奴才……”
齐奢愤愤地伸出一根指头,朝前点两下,“真让我寒心,不是因为你忤逆,是因为你跟了我这些年,居然还这么笨!长话短说。你知道王却釗他们往我府里搁衣箱子那事儿吗,啊?你知道用的是哪一招?我除德王齐奋那招。现在他们让你杀我,用的就是我杀王正勛那招。王家玩的全是我玩剩下的,你跑去投靠他们?噯我说你这脑袋,就为了戴帽子长的,啊?”说著就抬起手,朝左健耷拉的头上连拸了两巴掌,“你知道前镇抚使方开印怎么死的?我保你,明儿前一刻杀我,后一刻就被九族灭门!偽造圣旨、弒杀朝廷皇叔父摄政王,你当是出城遛鸟——玩吶!”
这件事,在数天的混乱当中,左健原只觉有悖於情,此时才顿悟於理不合。一双眼睛里便流露出浓浓的无助,差不多是乞求地望向齐奢,嘴里囁嚅不清。
齐奢拔直了腰杆,两眼却一直垂盯著,沉沉的眼光如掷地的水银柱,“左健,你想清楚,有我这个摄政王替你出面討价还价,你还有可能保得住你家老太爷的一条命。你杀我,到时候你们左家送命的可就绝不只老太爷一个了。”但看一说到“老太爷”,那边竟有些泪眼汪汪的意思,遂无奈地吁口气,“这么著,我体谅你苦衷,王家眼皮子底下,该乾的活儿你照样干,不过,得你亲自、带该带的人来干。明白我意思吗?”
左健从一开始就追隨齐奢,算得上肱骨心腹,一个眼风就足以传情达意,话说到这份上,搁在外人是半个字也不懂,但他却已是通明透亮。他左右摇摆著眼珠子,却觉肩上稳稳地搭过了一只曾赦免他罪责、赐予他荣耀的手,对面,是那看得透一切、唯独叫人看不透的一双幽邃眼眸——“这么说吧兄弟,除了信我,你根本没第二条路可走。”
左健直盯著这双眼眸,看到了许多浮沉之间、生死一线的往事。究竟是悉心信服,把全部的身家性命,拿一个头轻轻地点出去了。
齐奢將一边嘴角,天下事尽在掌握地一歪,“明儿,我打安定门进城。”
左健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手在大腿上抓了抓,“王、王爷,奴才一时猪油蒙了心,干出断子绝孙的王八蛋事儿,斗胆请王爷给写个免罪詔,才敢奉命行事。”
齐奢的笑意更明显,手指在老下属的脸颊上拍了拍,“嘿,这阵又精明过来了?一阵一阵的,啊?”懒洋洋地拱身而起,来至书案旁捻笔掣纸,“还跪在那儿干什么?过来给爷磨墨。”
左健麻溜地翻身抢过,如乖觉的小侍僮伺候左右,但看摄政王运笔如飞,转眼就写好了赦书递来。左健却又不伸手去接,只满面为难地臊笑著,“王爷,不是奴才信不过王爷,只不过,实在是……”
齐奢的脸僵了,肃容严声道:“我向我父皇的在天之灵起誓,只要明日平安脱险,今日之事一概既往不咎。如我违背诺言,追究罪责,就叫我父皇在地尸骨日夜不安、永不寧息。”他微微地前倾一分,两眼中没有一丝表情,“左都督,你是个大孝子,你该明白,就算我胆敢犯下欺君之罪,天底下却不会有一个儿子胆敢褻瀆自己父亲的英灵。”
左健也失去了所有的表情,他重重地跪下,高举手臂接过了赦书,“奴才不敢。王爷放心,奴才必定率三大营拼死护王爷周全!”
临走前,齐奢依旧是来时的那副派头,凌驾万物的定夺与傲岸,手略略一挥,“免送,明儿见。”
听著那標誌性的脚步响一轻一重地消失在夜色里,左健“呼”的一软,整个人发晕。把手顺著头、后脖颈,擼下来一大把一大把的冷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