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贺新郎(15) 匣心记
西太后喜荷同少帝齐宏一左一右地分坐御榻两端,喜荷毫不以为忤,反连连地笑道:“年下杂事甚多,哪一件不要三爷料理?再说三爷也没迟,原是我和皇上到早了些。”
佛堂反目后,齐奢早已心生悔意。正月初一、初三,近支宗亲入宫贺年,他三番两次找机会欲向喜荷道歉,喜荷却只摆出一张笑涡的假面。他清楚以她的个性绝不会就此甘休,故尔现在每当望著这张笑脸,总有些忐忑不安之感。当即,只將语气放得加倍恭谦:
“多谢太后体谅,臣下还有一事要请太后、皇上恕罪。如今財政改革已步入正轨,但想要彻底扭转多年来入不敷出的拮据之象,除了整改税制以增加財路,也要紧缩开支以杜绝靡费。每年的宫中灯会耗资甚巨,因而不得不缩小规制,略一应景而已。盛会取消,百官自可去东华门外的灯市与民同乐,只是委屈了太后、皇上。”
喜荷依旧是一笑以应:“灯火璀璨不过是眼前之乐,国库充裕才是长远之福。三爷一意为国谋福,何过之有?”
“就是,”少帝齐宏著簇新的一身通袖龙襴袍,衬著又拔高了一截的个头,更显得眉清目秀,罕有地放肆嬉笑著,“往年看灯,那些个皇亲国戚阁老翰林挤著一屋子,害朕连口大气也不敢多出,今儿这样多好,就母后同皇叔陪著朕,自在极了,以后每年都该这么办。”
喜荷以袖掩口而笑,她头顶戴著凤凰展翅八宝冠,脑后是吉鸞点翠满冠[14],脸面的大妆红是红白是白,灯景补子蟒衣遍勾彩丝,看起来整个是一团喜气。隨后她移开了衣袖,笑眯眯地朝地下的齐奢舀一舀手,“三爷快起来,坐,今天过节,咱们不敘国礼,只敘家礼。三爷从外头赶来冷得很吧?应习,去把刚那汤圆进一碗来,给三爷暖暖身子。”
她眼睇著齐奢在铺有皮坐褥的太师椅坐下,自个才端过了案上的茶盏抿一口,软餳餳地说:“本来母后皇太后也打算一道来观灯的,不过姐姐她今儿个本就有些凤体抱恙,只怕来楼上更受了风,三爷就明儿再找个时间去一趟慈庆宫,亲自向姐姐谢恩吧。”
在喜荷的预料之中,齐奢露出了诧异不解的表情,“谢恩?”
“哦,是这么回事儿。”喜荷的笑面深沉却流畅,如一道九曲十八弯的险河,“近来有一则传言甚囂尘上,说是三爷竟不顾朝廷尊严,同歌娼艺妓之流勾缠不清。本来这种恶意造谣不去理它也就是了,不过当此多事之秋,难免给一些別有用心之人以可乘之机。所谓无风不起浪,究其根源,还是因为三爷缺少一位正妃掌管中馈。府里的世妃香寿我曾见过几次,觉得很好,唯一的缺憾就是出身不足。可巧母后皇太后听说,特意给了恩典,將她抬籍收为小妹,名入王家族谱。有了这个身份,再加上寿妃的端丽贤淑,大堪扶做正妃。我们两宫商量过了,由我们姐俩替新娘子备嫁妆,皇帝亲自指婚,今年就风风光光地把喜事办了。王府里有了名正言顺的王妃娘娘,那些个空穴来风之语不就不攻自破了?”
笑意盈盈地,她直视他。这男人在佛祖前给她的耻辱,喜荷永世不能忘。而齐奢也在直目以望,眉宇间翻滚著电闪雷鸣,“臣府中已有正室詹氏,復立正妃,似乎不妥。”
“这就错了,”喜荷立即反唇相詰,“王爷给詹氏的名位是继妃,不过位同副妻,亲王的正妻只能是王妃。”
“即便如此,晋世妃为正妃,亦无须洞房合卺之礼。”
“更是大错特错,咱们不是『晋』,而是『娶』!香寿如今已不是王爷的世妃,而是王家的闺女。迎娶人家的闺女,怎能不像像样样地办一台喜事?”喜荷以一副逗趣的口吻,快意玩赏著那人无计可施、任由播弄的落魄,“怎么,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再加上皇帝的三道恩旨,三爷还觉得面子不够大?半天不说话,莫不是打算辜恩抗旨吧?”
“是啊皇叔,”齐宏巴巴地望著,一片天真质朴,“你可別枉费母后同朕的一片苦心啊。”
齐奢面上的雷电泯灭於夜幕,他收起不豫之色,下座而拜,“臣惭愧,有劳太后、皇上为臣的私事费心。臣领旨,谢恩。”
还是个大孩子的齐宏看不出成年人的城府交战,只欢欣地拍手,“恭贺皇叔大喜!皇叔一定暗暗懊悔了吧,早知道今年大婚,就明年再提『杜绝靡费』一项了,这一下可少赚了一大笔陪嫁,哈哈!”
这厢老监应习已趋身相近,自被擢升为司礼监掌印,他早在宫中的大小貂璫前翘起了脚丫子作威作福,但主子面前却从来是一副指东不往西的奴才相,窝著腰,勾著头,两眼不敢平视,“启稟太后、皇上、王爷,酉时已到。”
“哦,”齐宏儘管兴奋难抑,亦严守著天子的威俄,沉著下令,“那就点灯吧。”
回音一般,城楼前震响了另一名太监的公鸭嗓,“点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