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喜江南(9) 匣心记
暮云面上的伤瘢早已尽消,一张脸洁净白皙,眼轮处浮起了一抹新红,“三爷不是糊涂人,只不过对姑娘用情至深,被一时的激愤冲昏了头脑,稍假时日必定能自己明白过来。我们不过是敲边鼓的,倘若三爷信不过姑娘,就是我们说破了天也不顶用。”
“只是我听说,为了凑钱赎出照,你和小赵把店铺也变卖了,如今你自个跑到这里来,我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京,竟叫你们小两口分隔两地,我怎么过意得去?”
“姑娘怎么倒和我闹起生分来?你但管放一万个心,三爷爱屋及乌,还能亏待了我们不成?早叫人在天津最繁华的商埠白给了我们一块地皮!小赵忙著打理去了,我只跟他说:『无论如何我也是要到扬州去的,姑娘一个人在那儿我不放心。我不在的这段你可给我老老实实的,別大老婆去了没几天,回来就多个出小的。』呦,姑娘,你瞧,我不是那个意思……”
青田笑起来,点了点暮云的鼻尖,“你倒说我生分,你听你这话,才是和我多心呢。对了,照呢?她孑然独身的,倒不曾和你一道来?”
暮云的笑容僵在了两腮,“三爷没告诉姑娘?”
“告诉什么?”青田的心猛一跳,眼神里充满了逼问谜底,却又不敢求解的惴惴,“照怎么了?”
一阵静默后,暮云瘪了瘪嘴角,意態如一脉缠满了哀思的浮梦,“照在窑子街受了没人伦的糟蹋,从那时起已存了那个念头,当夜面见王爷之后就举釵自尽了,我们没能救得回……”
青田只觉两腿一软,暮云忙扶住她搀去了炕上,含泪相劝:“人命早有定数,姑娘莫要太伤心了,若损坏了身子,照岂不是白白为姑娘尽了一场心?”
青田呆呆地坐著,泪珠子噼噼啪啪地下落个不住,“傻孩子,傻孩子,她才十七岁,我原说今年给她找个好夫婿,风风光光做新娘的,怎么,怎么——,都是我,我若不把她留在身边,这时她还好好的是槐胡同的小魁首呢,全是我连累了她……”
“姑娘千万別这么想,这几日我还和鶯枝说——鶯枝呢?鶯枝!”暮云四面一望,大叫不好,“姑娘,鶯枝这小鬼这两天不大对劲,我看她那样子倒是跟照最后有点儿像,怕是要犯傻。”
青田仍在伤怀,未解其意,却听见了房后一声沉闷的水响。她这才惊了一跳,隨暮云赶出。原来黄夫人细问过如园里近香堂的布置,特地挑选了安庐內一处临水的殿阁作为青田的臥房,房后的庭院正依著瘦西湖。只见院中一脉斜暉穿透密密团团的山茶和杜鹃,照在药栏外一汪动盪的绿水上。
青田和暮云两人怔一霎,同时高叫起来:“来人!来人!救命!”
湖中不远处正驶过一只清泥的棠木舫,上有驾娘数名,闻声即掣身站直了两个。她们朝岸边急得又比手又跺脚的青田和暮云望了望,就一先一后由船头跃下。
鶯枝被及时从湖中救起,吐了一大桶水,又灌了一大碗薑汤,裹在条红绒毯里向隅而泣。被再三盘问不过,才痛哭流涕地捂住了脸,“奴婢没用,那天奴婢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就已经被扭出去送给人伢子了。开始奴婢还以为是有什么错处触犯了娘娘,娘娘不要奴婢了,总想著还要找娘娘问上一问,都等被卖到了另一家才隱隱约约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奴婢是铁了心不活了,可、可那家的小姐人好得很,对奴婢和和气气的,从不打骂奴婢,奴婢千思万想,想死又不敢死,只怕死在人家家反害了这位小姐。奴婢夜夜不得安枕,除了替娘娘祷告,什么也帮不上。奴婢不忠不义,奴婢该死,如今见了娘娘一面,奴婢也就死得其所了。”
听著这番原委,青田的面色沉吟不定。倒是暮云煞有介事地把两手“啪”一拍,“既是如你所说娘娘待你一向很好,你又何必怕娘娘责罚,寻此短见?”
鶯枝抽噎道:“奴婢不是怕娘娘,奴婢知道娘娘不会责罚,可戏文里都说『一仆不侍二主』,奴婢过不去自己这一道坎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