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集贤宾(14) 匣心记
行人稀落的街头,忽地疾驰过一架霓缎马车,停在了什剎海边的北府,从车中走出的正是適才离去的暮云。她一脸愁色地直穿二门,寢殿就居的廊廡下,凭栏而盼的青田不由得一愣,“你怎么又回来了?对霞她们呢?”
鶯枝几个早迎了上前,暮云將手里的伞递给她们,伸手挽起青田,“姑娘先进去,我同你说。”
及至进了內堂,暮云端过一只雕漆茶杯,倒了茶捧上。青田一手搪开了茶杯,“你別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满庭鲜被雨水静洗的微声中,暮云的嘆息几乎低不可辨,“我先去的慕华庄,向店面的伙计打问起去年嫁给他们大老板郭怀德做七房小妾的怀雅堂倌人,结果他们都一脸古怪地看著我,谁也不肯多说一句。我便故意在店里了几百银子买了他们最贵的几幅匹头,出门就在暗处等著,果然就有个小伙计悄悄跟出来。我塞给他二十两,他什么都说了。”
青田把两手撳去了胸窝,“他说什么?”
“郭怀德纳了对霞姑娘为妾没多久,又瞄上了一位尹夫人。这尹夫人年方二九,相貌不错,原是宫里头告老大太监从大同买来的对食夫人,后来太监去世,尹夫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一个人靠遗產过活。据说遗產颇为丰厚,有好几张南京拔步床,又有几十箱元宝白银、几十担香料绸绢。要说郭怀德那老傢伙真是个十足真金的商人,连人带钱全惦记上了,邀了人去说媒,没多久就把小寡妇娶回了家里。尹夫人虽名头上只是第八房小妾,比对霞姑娘还低著一头,可人家財大气粗,谁敢小覷了?郭怀德也把这尹夫人当宝一样,纵得她不行,竟连家里头的大太太都被气得臥病不起,家事全交给这位尹夫人掌管。大概是因为之前跟了个太监,尹夫人的性子大不如常人,乖戾非常,恨不得把男人拴在她自个的裤腰带上,全不容他人染指。郭怀德又捧著她,渐渐也就不往其他侍妾那里去,只有对霞姑娘还能勉强和这尹夫人一爭高低。就因为这个,尹夫人对对霞姑娘十分嫉恨。去年八月的时候郭怀德忽得了一场大病,发病时恰就在对霞姑娘的房里,大夫说是邪风入肾。尹夫人就借题发挥,把对霞姑娘的东西大肆翻检了一通——”
青田已然色变,“可是翻出春药来了?”
“还能有什么?”暮云的面颊抽搐了一下,“都是『兴阳丸』那般极猛的药,还有硫磺圈、锁阳环之类的淫器。尹夫人这下可抓住了把柄,硬说对霞姑娘出身下贱、用心恶毒,不顾郭怀德已年过甲,以淫方儿招徠恩宠,才至损伤了主家的身体,乃是犯了『淫贱大罪』。趁郭怀德昏迷不醒的当儿,就按那些太监们对付在外偷人的对食夫人的法子,叫人把对霞姑娘妆扮好了,戴上全副头面坐在郭家的祠堂里,拿黄裱纸蒙住脸,活活地闷死了!”
听到这里,青田已悚然不能言,仿佛眼睁睁看著一间被蜡烛照得血洞洞的宗祠內,对霞冠高戴、鳧舄轻挑,像一位即將出嫁的新娘。而她的盖头则是一张张沾湿的黄纸,纸张在她脸面上愈积愈厚,先是疯狂地起伏著,而后缓下来、弱下来,只留下满目疮痍的死寂……青田束手无策地观看著这一切,两眼只是发乾发辣。
暮云的泪已顺著脸腮直淌下,自己举起了两手一蹭,“等郭怀德醒来,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拿出一大笔钱来打通了官府衙门,又封了对霞姑娘一家人的嘴,就把这件人命官司草草了了。”
青田一手摁在椅边的小高几上,“豁朗朗”一声,连茶水带茶几全推倒在地上,“就是大房整治旁边人,也太毒辣了些,何况这尹夫人也不过是个妾,和对霞的名分一些不差,怎敢这样视人命为儿戏?不让我晓得便罢,如今既让我晓得,绝不肯叫这样的恶妇逍遥法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