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剔银灯(2) 匣心记
青田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夫人说得原不差,我年少时去冯府出堂唱,冯老夫人还经常赏我些翠汗巾之类,拿我也当半个女儿了。”
左夫人登时將两手一翻,腕上一对联珍珠素银鐲相叩声声,“娘娘不提我都忘了,娘娘那时候还是槐胡同的魁呢。这位赵夫人——”她又把暮云连睃上两眼,“就是您的跟班丫头吧。娘娘该是隨了王爷后才除去贱籍的,说也惭愧,妾身这些年不知叫了几千几万声『娘娘』,竟从不知王爷后来到底给娘娘晋的是什么位份?是侧妃,还是世妃、王嬪?”
青田一手弄著裙上的如意结,好整以暇,“夫人这岂不是明知故问?我虽除了籍,可到底是倌人出身,又怎能躋身於宗室贵妇之列?既然这许多年我一直在摄政王府外另居,自然也只能算是房『外室』而已。”
殿外有流鶯乱飞,掠过槎枒的老树。左夫人暗嘆这女人端的是皮糙肉厚,如此不登大雅之堂的身份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脱口而出。当下,眼角就蔓出凉凉的笑意,“哎呀,这下可难办了。就是个摄政王府里堂堂正正的姬人、丫头,那也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这『外室』不三不四的,是个什么名头呢?岂不好似那没庙的孤佛,受不上半炉好香火?今日王爷动了气,能把娘娘逐出静寄庄,难保来日就不会把娘娘再逐出北府,到那时娘娘还上哪儿去?总不成再回槐胡同里吧!”
这一下连坐在一边的暮云也好似发威的母猫,若嘴上生著两把须,必要根根直立。青田含笑向她投过一瞥,又转目於左夫人,將头微歪著,有意无意间,指尖掠过头顶的赤金牡丹,“嗐,大不了再剃了头当姑子去唄。那年我才还俗,头上戴不得金银头面,王爷就叫把这左近辟出了桃坞、梨院、杏村、梅崦、菊畦、兰径、桂岭……上百样的卉供我插戴,就居这名儿就是这么来的。我原是龙宫月殿翻过身来的人,烟地绿云红妆,古佛堂光头净面,在我都不过平常。不比夫人,这顶上一头好发自出娘胞儿就没动过,难怪不晓得什么叫做『春风吹又生』。”
她半弯唇角盯住了左夫人,亦是一只猫,一只慵懒、深沉的波斯猫,眯著鸳鸯眼伏在阴角里,仿佛隨时会打起呵欠,然后自呵欠间呵出一根带血的金丝雀毛。
左夫人呆瞪住青田,没错,这女人可是被摄政王爷亲手捉姦在床、送进佛寺出家的!但区区一年后,就又被迎回这北府中捧得掌上明珠一般,天知道这妖孽对付男人有怎样一套!万一这一次她又重博恩宠,自己因今天的这番寻衅而见罪於她,那可是大大的不上算。
一股寒流袭来,左夫人的五官通通瑟缩,当即改换了顏色,“那个、呵,娘娘,娘娘多虑了,那一年娘娘被王爷送去了扬州,不也安然无事吗?今儿不过是从静寄庄送回京城,哪里又当得什么大事?凭娘娘与王爷多年的情分,必定宠眷无移。”
“是吗?”青田还那般半低著头,欲笑不笑地掀了掀眼帘,“怎么我听夫人方才的意思,好像是说赶明儿王爷一回京,就会把我这个『不三不四』的『外室』撵回槐胡同做生意去了?”
左夫人见青田语態傲慢,断定她必已对挽回恩宠成竹在胸,愈发心惊肉跳了起来,忙不迭地解释:“娘娘误会,娘娘误会了!唉,娘娘从一开始就知道,妾身因出身世家,从小有些被骄纵坏了,说话直来直去的,心中所想到了口里往往就成了另一种意思,所谓『词不达意』是也。妾身心里头只愿娘娘安康长乐,与王爷磐石无转移。可若说出的言辞里有哪句不中娘娘的耳,还望娘娘念在妾身的一片初心,切莫怪罪。”
青田气定神閒,將眉尖一挑,“我不过开个玩笑,夫人就急了。正是夫人那话呢,尊祖父冯老公爷以前是认我做过闺女的,讲起辈分来,夫人倒要叫我一声『妈』,哪个当妈的会同自个的儿女计较,夫人说是不是?”
这一招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令左夫人的面孔整个地向下一垮,又不敢强辩,不得不违心咕噥一句:“倘若娘娘不嫌,就认妾身做个女儿也没什么不行的,改日等妾身满服,再备下礼物上门正式向娘娘拜认。”
青田婉转动人地一笑,“拣日不如撞日,夫人这次若不是『词不达意』,只在嘴里头说说,而当真想认下我这个『妈』,照我看,竟也不必大费周章备什么礼物,只现在这里纳八个头,也就算礼数足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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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和鶯枝已掌不住笑起来,左夫人的面色则一下白过了身上的丧服。几番挣扎后,心知不向这女人重重地赔礼她是决不肯干休的。儘管满腹愤懣,毕竟也移下座来,撩起粗麻裙就地跪倒,口称:“母亲大人在上,受女儿四双八拜。”胡乱叩上几个头,便算交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