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62章 望吾乡(6)  匣心记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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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季节的夜晚已是暖意融融,齐宏身上却套著件过冬的夹袍,又塌在一条大被中,纵如此,人仍显得瑟缩而羸弱,在整幔整床的明黄中,活像是埋在一捧黄叶子里的枯枝,一不留神踩上去——咔吧!——就会断掉。

似被屋中的骚乱吵醒,齐宏抖动著眼皮张开眼,搜寻了好一阵,才看清床边的人。

“皇叔来了。”他居然毫不惊,也不怕,还很宽慰地笑了一笑,“朕还怕等不到你了。”这一笑,便现出其眼角唇沟的皱褶。算起来齐宏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四五年纪,居然连鬢髮也白了几根,唯独嘴角两边的小笑涡恆如旧年,秀朗且恬静。

齐奢俯望著他,离上一次新年的匆匆一见已又过去了一季,这一季,將一副沉沉病骨彻底熬作了油尽灯枯。齐奢不由得转开了眼目,胸中百味杂陈,“皇上哪里话?”

齐宏却毫不旁瞬地凝视著叔父,嗓音中都掺著笑,除了笑,还有胸喉吽吽的喘息,“朕自己有数,不过就是这两天了,趁现在还有力气,朕要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其实朕要说的很简单:皇叔,对不起。朕不是为所受到的惩罚而追悔,是真心觉得自个做错了,朕从登上这个皇位,就是皇叔守在朕身边,不知替朕挡去了多少危难、解决了多少难题。於公,皇叔除外戚、行新政,把一个烂摊子打理得焕然一新交到朕手上。於私,皇叔诚心实意、不辞辛劳地爱护朕、教导朕,甚至在生死关头不惜自己的性命挽救朕於万一。平头百姓尚且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论有什么藉口,朕也不该以怨报德,以那种下作手段陷皇叔於不义。不过有一件事朕希望皇叔知道,即便在当日,朕也从未想过要置皇叔於绝地,朕只打算控制了局面后,就反指王正廷诬陷亲贵,从而彻底剷除东党余孽,再替皇叔平反,给皇叔分封最富饶的三省作采邑,让你风风光光享后半辈子的福。朕说这个,不是为自个辩解,而是朕知道,朕那天那么做,一定伤透了皇叔的心,知道这一点,皇叔也许会好受些。皇叔,这些话,朕一直想对你说,可一直忍到了今天,因为今天,朕就要被上天收去了,已经没必要为活命而討饶,为求全而说谎。皇叔这么聪明绝顶的人,只要看看朕的眼睛就知道,朕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齐宏的两只眼烁闪著晶莹的光,是滴滴朝露,隨时会被新一天的太阳蒸发。

齐奢不忍看、不敢看齐宏的眼,只一个劲地眨动著自己的。齐宏由被衾內探出瘦骨成节的手,似幼年那样牵住了叔父的衣袖,“皇叔,你曾经手把手地教朕如何做一个天子,朕自问学得不算差,可惜命数所定,只能枉费皇叔的一番心血了。朕会手书上諭,禪位与皇叔,只请皇叔容朕的母后一席之地,切莫赶尽杀绝,另外替朕跟她道个歉,就说宏儿不孝,不能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了。”

有寒意隔著层层的衣料自齐宏的指尖透骨袭来,齐奢几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知晓,歷史的一刻已来到,他即將成为这庞大帝国的堂堂正正的新主人。令世人顶礼膜拜的权力女神已解脱了最后一层內衣,露出她比一切后宫女眷都更为慷慨诱人的曲线,赤裸裸地横在他面前,向他保证一场他从未体验过的高潮,这是他应得的。早在他的父亲、他的兄弟曾为了这女人而把他当作祭品牺牲时,他就发誓要得到她。为了追求她,他也照样敬献过不计其数的血淋淋的人命。像父兄、像所有的男人一样,他享受与权力的媾和,但这並不代表他也愿意像他们一样任由这蛇蝎美妇恣意播弄;尤其当她嘶嘶地吹著枕边风,伸出鲜红的凤仙指甲指住一个同样作为祭品的孩子说:杀了他,我就將完完全全地属於你。

齐奢懂得,这就是权力朝他索取的最后一笔血酬,摆在面前这座陈旧腌臢的龙床上的不是他的子侄,而是他自个的良心,悬悬万言,奄奄一息。

它死,他就將得到一切。他的选择就这么简单。

一弹指六十剎,齐奢犹豫了一剎,生死相隔的那一剎,而后他便转动了手腕,握住了齐宏冰冷的手掌,“皇上春秋鼎盛,不过是偶染微恙,药到自会病除,不过先要皇上自己屏绝忧烦,不可作此无谓之想。周敦!”

守在一边的周敦搓一搓眼睛上前来,“奴才在。”

“马上传太医,然后叫茶房熬一碗浓浓的参汤来,快。”

“奴才这就去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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