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微微一怔，失笑道：“本官听说寧波会馆出事当天，陆百户单人持刀拼死护持县主，此事在外头也是一桩美谈，陆百户少年英雄，郡主年轻貌美，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捨不得的心思？”

“下官是什么卑微身份，怎敢在宗室女面前说捨不得三个字？”

“你可想清楚了，本官给你保媒，这事儿，不难的。”

“王公真会说笑话。”

大明公主的老公在官面上叫“駙马”，到了本朝，駙马几乎没什么权力了。

而郡主以下的宗室女下嫁，其丈夫在官面上被称呼为“仪宾”，地位比駙马还略低一点，无非是吃得好穿的好，在政治上毫无地位。

更何况这位江安郡主是寧藩旁支郡王的女儿，娶了她，陆渊下半辈子也就別想著折腾了。

最后，则是嘉靖一朝很快就会加紧对宗室的束缚，陆渊才不会傻乎乎地朝火坑里跳。

王守仁眼里终於有些讚嘆的神色，缓缓道：

“子升说的没错，孺子可教也，既然你不愿意享受手到擒来的富贵，那你就得亲自去爭了。”

“下官是武夫出身，什么苦都能吃。”

王守仁面色一肃，刚才那股子邻家老翁的和蔼笑容消失不见，身上官袍猩红的仿佛要滴出血。

“陆临川，你知道本官为什么这般喜欢你么？”

啊，你喜欢我吗？

陆渊有些不好意思了，你王御史要是真喜欢咱，你何不赶紧分我一半家產或是赏我个千户当一当？

“本官几个月前其实只是在家乡讲学，不想问外事的，但你，偏偏给本官创造了一个机会，让陛下得以重新『看见』本官。本官，很感激你。”

陆渊没有说话，只是顺著王守仁话里的暗示去思索。

王守仁以前不是皇帝的人，但他现在是了，如果自己现在跟著王守仁做事，也就等於是间接成了皇帝的人。

“朝廷的政令很快就会下来，朝堂上的也知道浙江一带防务空虚，所以允许百户和试百户各自募兵，麾下的兵力也从一个百户所的兵额变成了两个百户所，所以，本官之前一直在帮你压著升千户的事情。”

***，原来是你妨碍我升官？

像是看出了陆渊的心思，王守仁嘆了口气，补充了一句：“让你在政令下来之前做千户，事后朝廷清算浙江军务，你也得跟著抵罪，而若是在政令下来之后做千户，

以前的千户能掌握千人军队，现在千户手下的百户，每个人扩编一倍，等於是你这个千户手中的兵力也是原来的两倍，而你可以吃到朝廷的粮餉，能自己想办法筹备卫所军队，又不用事后帮別人顶罪，这笔帐，不难算吧？”

这么好的条件，你会一股脑塞给我？

王守仁又不是新上任的官员，而且看他前两个月的诸多谋划，居然硬生生抓住了陆渊这个转瞬即逝的风头，摇身一变官復原职。

这样的老狐狸，陆渊是不会隨便跟他玩心眼的，陆渊只能处处提防，免得自己被人家玩死还要帮人家数钱。

“当然了，都说寧波府有叛贼，但老夫初来乍到，还是得请陆千户多多帮忙。”

王守仁露出一抹笑意。

“等你什么时候帮老夫找到了叛贼，老夫，就帮你运作千户的事情。”

......

“郡主，吃饭了。”

陆渊亲自端著一个食盒敲开了郡主的房门。

现在郡主的那几个婢女都只能住在隔壁小楼，陆渊为了避免先前的事情重演，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都在郡主房间內外，最后额外又拨了几名婢女服侍郡主。

这是为了郡主的安全考虑。

郡主正在写什么东西，看见是他，大大的眼睛一亮。

陆渊放下食盒，瞥了一眼，发现郡主在写一首诗。

“郡主真是才女，卑职佩服。”

“这不是我写的，”郡主有些不好意思，放下毛笔，起身帮他打开食盒：“这是京城大才子杨慎閒暇隨手所作，我喜欢这里面的句子，抄了几句，让陆百户见笑了。”

“残霞铺水碎金生，远浦归帆带晚晴。最是波心涵夜色，一舟孤影压明城......”

黄昏晚霞，孤舟孤影，意境萧瑟却又带著几分洒脱。

这首诗，陆渊没有印象，后世也没有流传。

而杨慎是大明首辅杨廷和之子，不管这对父子俩在朝堂上如何作为，但他们的文华自是能在大明诸臣子之中脱颖而出，这一点，陆渊是认可的。

“一舟孤影压明城......郡主，这不是反诗吗？他杨慎自比孤影，究竟是压大明的城，还是觉得他自己一个人就能压尽大明的臣子，若孤影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郡主脸色一变，陆渊把这张纸捏成一团隨手扔掉，笑道：“我开玩笑的。”

“陆百户你真是......”

郡主鬆了口气，她谢了陆渊给自己带饭，见食盒里饭菜丰盛，问道：“陆百户，你吃了么，若是没吃，这儿的饭菜太多，我怕浪费，你......”

“卑职吃过了。”

陆渊回答道：

“刚才王御史过来请我吃饼，我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