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来自针尖的低语 金融暗战:烽火票根
这不是什么特工的暗號,这是一种更古老、更基础的语言。他见过它。多年前,在德国柏林的经济学院,他那位严谨到近乎刻板的导师,曾指著一台滴滴作响的电报机,对所有学生说:“先生们,你们可以不懂股票,可以不懂期货,但你们必须懂得这个。这不是机器的噪音,这是全世界资本流动的脉搏声!黄金的价格、货幣的匯率、一笔足以影响一个国家经济的交易……它们在被执行前,都是由这些最简单的『点』与『划』构成的。这就是摩尔斯电码,是金钱的语言,是速度的语言!”
沈砚之永远忘不了那一幕。从那天起,他不仅学习经济,更痴迷於研究支撑起全球金融体系的通讯技术。他知道,一个微小的信號延迟,就可能意味著千万財富的蒸发。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阴暗的船舱里,再次“听”到这种语言。而这一次,它传递的,比任何金钱都更重要。
秀芝知道他懂这个!在他和她过往无数次的閒聊中,他曾把这段经歷当作趣闻讲给她听。他曾笑著说,他能从一段电报码中,听出一家银行的兴衰。他以为她只是当故事听了,却没想到,她竟將这粒微不足道的种子,记在了心里,並在最关键的时刻,让它生根发芽!她没有用任何军方的加密方式,那会暴露她自己。她用了属於他沈砚之的、独一无二的“专业知识”,来与他进行这场最危险的对话!
他的手指,开始在那根丝线上,如同一个最资深的报务员在触摸电键般,轻轻地滑动、感知。他的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微小的线结所代表的“点”与“划”。
他的嘴唇,开始无声地翕动,在脑海中飞速地翻译著这些来自针尖的、无声的低语。每一个线结,都仿佛是林秀芝在对他说话,焦急,决绝,却又带著无尽的担忧。
苏明远在一旁,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他看著沈砚之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一颗心也跟著直坠入无底的深渊。
终於,沈砚之的手指,停在了丝线的尽头。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握著那根丝线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整个船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煤油灯的火苗,在“嗶啵”作响,將他脸上痛苦的阴影,拉扯得忽明忽暗。
“怎么样?”苏明远终於忍不住,用颤抖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管的沉默,“她……她到底说了什么?”
沈砚之睁开眼睛,那双燃烧著鬼火的瞳孔里,此刻却只剩下被万年玄冰冻结的、极致的寒冷与痛苦。他一字一顿,將那段来自针尖的低语,翻译成了人间最残忍的语言:
“陷阱。勿来。安安。”
短短六个字,却像六颗烧红的钢钉,带著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地钉进了沈砚之和苏明远的心臟。
“陷阱……勿来……”苏明远喃喃自语,脸上先是震惊,隨即涌上一股劫后余生般的、苍白的庆幸,“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周敬尧那个畜生没安好心!太好了,砚之,我们收到了!林小姐冰雪聪明,她让我们別去!我们安全了!”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沈砚之的反应,与他截然相反。
沈砚之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放鬆,更没有半分庆幸。他的身体,因为一种极致的、被压抑到极点的愤怒,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著。他那双眼睛里的寒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融化、碎裂,取而代之的,是足以將整个世界都焚烧成灰烬的、从地心深处喷涌而出的滚烫岩浆。
“安安……”他从牙缝里,几乎是咬碎了牙齿,才挤出了这个名字。
苏明远脸上的庆幸,瞬间凝固了。他这才意识到,这六个字里,最简单,也最致命的,是最后那两个字。
林秀芝是一个何等聪慧与坚韧的女性,单纯的陷阱,甚至是对她自身的威胁,都不足以让她冒著暴露的风险,传递出“勿来”这样绝望的信號。她会战斗,会周旋。只有一种可能,周敬尧,动了她最后的、也是最不可触碰的逆鳞。
“他……他用安安来威胁她……”苏明远的声音,艰涩得像是被无数砂砾打磨过。
“是的。”沈砚之缓缓地站起身,他不算高大的身躯,在这一刻,却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即將喷发的火山般的恐怖压迫感。船舱狭小的空间,似乎都无法容纳他身上那股沸腾的杀意,“他以为,用安安做锁链,就能把秀芝变成一个任他摆布的、最华丽的诱饵。他以为,用陷阱做警告,就能把我嚇退,让我变成一个永远躲在阴沟里的懦夫。”
他走到船舱口,一把狠狠地掀开了那面遮光的破草帘。清晨刺眼的阳光,如同利剑般瞬间涌了进来,照亮了他那张苍白而狰狞的脸。
“他错了。”
沈砚之的声音不大,却带著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而决绝的质感。
“他触碰了这场游戏中,唯一不该被触碰的规则。他把一场针对我的追捕,变成了一场……战爭。”
苏明远看著他被阳光勾勒出的、如同刀削般的侧影,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衝天灵盖。他知道,林秀-芝的这条信息,不但没能成为阻止沈砚之的韁绳,反而像一桶最猛烈的火油,浇在了他復仇的烈焰之上,让那火焰,烧得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
那个冷静、克制、步步为营的“幽灵”,在这一刻,已经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彻底激怒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將敌人连同整个棋盘都撕成碎片的……恶鬼。
“砚之,你……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千万別乱来!”苏明远的声音里带上了哀求。
沈砚之没有回头,他只是死死地盯著远处那座在晨雾中若隱若现的、象徵著上海繁华与权力的华懋饭店的轮廓。周敬尧选择那里,就是为了上演一出最盛大的好戏。
“他想为我准备一个最华丽的刑场。”
“那我就把那个刑场,变成他和所有人的……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