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帐本与刀锋 金融暗战:烽火票根
签字人,是仓库主管。签收人,是委员会后勤处的一名科长。
苏明远看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知道,这只是最粗糙、最表层的偽装。任何一个稍微懂点业务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的猫腻。他要找的,不是这些浮在水面上的油污,而是藏在水面之下的、那条真正输送利益的管道。
他將入库单翻了过去,看向背面的附件。那里,钉著一张由军统后勤部门出具的、关於“意外落水”事故的调查报告。报告写得煞有介事,详细描述了在从码头转运至仓库的途中,由於路面湿滑、骡马受惊,导致装有真空管的箱子滑落江中,因江水湍急,未能打捞。报告的末尾,有军统后勤处长那肥胖的签名,还有一个鲜红的、刺眼的印章。
苏明远將这份报告,拿到窗边,对著光仔细地看了看。纸张是上好的道林纸,印泥也是军统內部专用的。一切看起来,都天衣无缝。
但是,作为一个从小就跟各种票据、合同打交道的人,苏明远对纸张和墨跡,有著远超常人的敏感。他用指尖,轻轻地摩挲著那枚印章。
然后,他发现了问题。
印章的边缘,有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毛边。这说明,盖章的时候,印章本身是乾燥的,而印泥盒里的印泥,则是新鲜的。一个经常处理公务的人,他的印章会常年浸润在印泥的油性成分里,盖出来的印记,边缘会非常清晰、圆润。只有那种为了偽造文件,临时拿出许久未用的印章,去蘸全新的印泥,才会產生这种细微的毛边。
这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破绽,小到足以被任何人忽略。
但对於苏明明来说,这个破绽,就像是黑暗的房间里,一道从门缝中透出的微光。它告诉他,门后面,藏著一个巨大的秘密。
他的心臟,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平静。他將这份报告,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仿佛只是隨意地看了一眼。
接著,他又拿起了关於盘尼西林和磺胺粉“损耗”的记录。理由同样冠冕堂皇——“转运途中,因包装破损,导致部分药品受潮、污染,无法使用”。附件里,同样有一份由后勤处出具的鑑定报告,上面还有两位据说是来自中央医院的“药剂师”的签名。
苏明远看著那两个签名,陷入了沉思。他当然不相信这份报告,但他知道,孔令杰既然敢做得这么明目张胆,就一定做好了全套的准备。就算他现在拿著这份报告,去找那两位药剂师对质,对方也绝对会一口咬定,是他们亲手鑑定的。
他不能打草惊蛇。
他需要的,不是去捅破这张纸,而是要找到,那些被“损耗”掉的物资,最终流向了哪里。
他將所有的出库单,全部摊开在宽大的办公桌上。一张一张,像是在玩一种极其复杂的拼图游戏。
大部分的出库单,都指向了几个前线的战地医院,手续齐全,接收单位的印章和负责人签名,一应俱全。这些,都是“乾净”的帐目,是做给外人看的。
但很快,苏明远就发现了几张夹杂其中的、不寻常的调拨令。
这几张调拨令,调拨的物资数量不多,都是一些零散的磺胺粉和几支盘尼西林。接收单位,写的也不是某个部队番號或者医院名称,而是一个代號——“山城特別医疗站”。
“山城特別医疗站”?
苏明远在脑海中,飞速地搜索著这个名字。他可以肯定,在所有官方的、公开的医疗单位名录里,绝对没有这个机构。
这是一个黑户。
一个专门用来处理那些“脏”物资的、虚构出来的中转站。
他几乎可以肯定,孔令杰他们,就是通过这个虚构的“医疗站”,將那些被侵吞的战略物资,进行“洗白”,然后再通过秘密渠道,流入黑市。
找到了!
儘管这只是一个开始,但苏明明知道,他已经抓住了这条黑色利益链最关键的一环。
他强压住內心的激动,將所有的文件,都按照原来的顺序,一丝不苟地整理好,放回了档案袋里。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掛钟,时间刚刚好,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脸上带著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厌倦。他拿起报纸,重新坐回沙发上,做出百无聊赖的样子,仿佛刚才那几个小时,他真的只是在例行公事地翻阅文件。
他知道,他现在就像一个走在悬崖钢丝上的猎人。下面,是万丈深渊。而他的猎物,则是在悬崖对岸,一头无比狡猾、凶残的猛虎。
他不能有丝毫的急躁。
他必须像最有耐心的猎人那样,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接近他的猎物。然后,在对方最鬆懈、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予其最致命的一击。
这场只有一个人的战爭,从清点第一本帐本开始,已经悄然无声地,亮出了第一道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