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低语 朕的先生,休想逃!
“他似乎算到,你会对双溪镇的事,想不通。”
孟天正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那叠手稿。
灯火下,手稿封皮上那几个大字,落进了他的眼睛。
《乱世策》。
落款,顾云舟。
孟天正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挣扎著坐起身,一步步挪到桌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伸出手,抚上那三个字。
先生……
他连这种事都算到了吗?
他是在嘲笑我吗?还是……在教我?
孟天正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看下去。
他颤抖著手,翻开了第一页。
“仁不掌兵,慈不掌政。治平世用德,治乱世用刑。”
孟天正的呼吸瞬间停滯。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那行字,要把它看穿。
这……这是何等的惊世骇俗之言!简直是离经叛道!
他想把手稿扔掉,可他的手,却不听使唤似的。
他只能接著往下看。
“以杀止杀,以暴易暴,非不仁也,乃大仁也。盖因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
孟天正感觉自己呼吸加快了许多。
菩萨心肠?
把杀戮和暴行,说成是最大的仁慈?
这是魔鬼的低语!
他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可他的眼睛,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贪婪地,逐字逐句地往下看。
手稿里没有辞藻,没有废话。
有的,只是一个个血淋淋的案例。
从前朝末年,某地大旱,官府开仓放粮,却因秩序混乱,灾民为抢粮而互相践踏,死者数千,粮食被糟蹋大半。而邻州一酷吏,直接派兵镇压,將为首抢粮者当眾斩首,余下灾民噤若寒蝉,排队领粮,无一伤亡。
先生的批註只有一句话:“一善之举,杀人如麻。一恶之行,活人无数。何为善,何为恶?”
还有本朝初年,太祖皇帝面对士族掣肘,政令不出皇城。数位名臣上奏,请求以德感化,以仁服人,结果处处碰壁,新政无法推行,国家日渐衰弱。最后,太祖皇帝启用酷吏,一夜之间,血洗三大门阀,人头滚滚,天下震怖。自此,政令通达,国力日盛。
先生的批註更加刻薄:“对牛弹琴,牛不能懂,非牛之过,乃人之蠢。对狼讲仁,狼要吃人,非狼之恶,乃人之痴。”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孟天正烂熟於心的史实。
可从前,他只看到了史书上那冠冕堂皇的“王道感化”“仁德治国”。
而现在,顾云舟却一层层剥开,展示在面前的无比真实的权力逻辑。
秩序!
效率!
在特定的时期,在一个崩坏的世界里,这两样东西,远比所谓的程序和仁德,更重要,也更宝贵。
因为它们,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孟天正的额头上,冷汗涔涔。
他感觉自己过去二十年建立起来的信仰,正在一砖一瓦地崩塌,碎裂。
那些他曾经的圣贤之言,此刻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他通宵未眠。
当天边的第一缕晨光,透过营帐的缝隙照进来时,他才看完了最后一页。
手稿的最后,没有案例和批註。
只有先生写给他的一段话。
“孟大人,我知道你读圣贤书,心怀天下,想做一个真正的君子,以王道教化万民。你的志向,可敬。但你可知,真正的君子,不应只有菩萨的慈悲,更应有金刚的怒火。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对善民,当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对恶徒,当如雷霆霹雳,斩草除根。”
“你所面对的,是一个吃人的世界。在这里,你的仁慈,是餵养豺狼的血肉。你的退让,是鼓励罪恶的根源。你想救更多的人,就要先学会,对一部分人,变得比他们更狠,更不讲道理。”
“双溪镇之事,只是一个开始。你將来会看到更多。你可以不认同我,但请你,用你的眼睛,去看,去记。看看这个真实的世界,究竟是用道理驱动,还是用刀子。”
“言尽於此,望君珍重。”
孟天正缓缓合上手稿,把它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胸口。
他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
这不是悲伤,也不是屈辱。
而是一个读书人,在自己的整个世界被彻底顛覆,信仰被无情碾碎之后,从废墟中,重新睁开眼睛时,流下的,茫然而又痛苦的……新生的泪。
或许……
从一开始,就不是世界疯了。
而是他,那个活在书本里的孟天正,错了。
(大家放心,目前写的就是权谋篇,权谋写完才到现代,也就是男主发育起来之后才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