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番外一:楚行 言情天后:折火一夏甜文经典(共11册)
他终究会不忍心,不管是第一次,还是后面跟著发生的多少次。
第一次纵容过去,让罌粟的胆子越发大。她仿佛拿准了他不会真正怎样她,又或者是以为自己隱瞒得很好,竟敢暗中插手路明的事务。路明將状告到他这里,他思忖良久,同他说:“隨她去。”
“……少爷?”
他淡淡地说:“等攒到火候差不多的时候一起摊给她看。”
他等了两个月,一直到罌粟认为可以收网的时候,他才黄雀在后,不过一个轻巧的变动,就让她两个月的心血付诸东流。他把她叫到跟前,把她的破绽与证据摆出来,避开她的眼神,带著一点漫不经心地一一数落。他的话暗含失望,又有警告,面沉如水,不近人情。等到看见她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的时候,才收了口。
他以为她总会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收起一些,未料她咬唇半晌,静静开口:“您要是还想著让我像以前那样天天待在楚宅內重,天天对著您一个,还不如让我去死。”
这句话猝不及防,就像把尖锐的锥子插在他心头上,叫他汩汩滴出血来。
他养她这么多年,熬了多少心血在里面,只得她这么一句话。
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等她拂袖而去,管家拎著茶壶进来,沉默一会儿后,温吞劝道:“罌粟小姐她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小孩子没长大之前,都有批判大人的心思。大人说哪里不对不好不要做,小孩就一定不信邪,偏要试试看。这时候说了往往没用,压制还会让她反弹,您不妨等她自己在外面撞得头破血流了,也就知道了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自然会自己回来。”
他暂时听进去了这个建议。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理会罌粟。他本以为罌粟会耐不下性子来找他,未料她竟没有主动来见过他一面。他这样不闻不问,罌粟反倒像是放心下来,越发我行我素,弄出的动作愈大。然而到底年轻,经验不足,算计人的时候也给人算计进去,一次夜里码头提货,遭人暗算,一枪擦著小腹而过。
那一晚他莫名睡得很浅,路明一打电话他便接了起来,在知道事情的那一刻剎那清醒。
他赶到医院,看她紧闭著眼躺在病床上,腰际一大片半干不乾的血跡。
他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凉了个透底。
终究还是他先不忍心。每次他想磨一磨她的性子,到头来磨下稜角的,反倒都是他自己。等罌粟出了院,他便手把手教了她格斗技巧,又教她射击手法,后又將路明的一部分职务剥离出来分给她。他瞧著她纹丝不动的脸庞,淡淡警告:“做好你自己的事,別的歪心思,半分別动。”
她的表情依然平静,只躬身又应了是。
他觉得她的表情平淡里很带著点不以为然。而后面发生的事也证明,她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依然会时不时撩拨两下离枝和路明,又因为权力在手越发便利,也就越发地变本加厉。三五不时他就能从他人嘴里听到有关罌粟的告状,不管他提醒几次,她每次都是前脚躬身应是,转眼出了书房就全都忘记。
直到一日他同商逸小聚,后者看罌粟端茶过来又安静退下,再看看他的脸色,晃了两下茶杯,笑著问道:“我怎么最近听说你家中不睦?”
“谣传而已。”
“可我从刚才到现在这么看,也觉得你跟你养大的那个小丫头好像確实不大和睦啊?”
他瞥过去一眼,懒得作答。商逸却不愿轻易错过这个话题,又笑著道:“你当初不是跟我说,你把这个小丫头放你身边,只不过是想找个听话乖巧的玩意儿解闷吗?现在你要是觉著小罌粟长大了不合你心意了,趁早將她嫁出去不就得了,再或者把她派去西南见不著也行啊。总归漂亮伶俐的小姑娘在你们楚家多得很,再找个新的带在身边还不是一样。”
商逸轻描淡写,他的手却停了停,半晌简单说道:“没那么容易。”
商逸一挑眉,笑著说:“什么不容易?我觉得这不挺容易的嘛。”
他觉得商逸这个人真正是乌鸦嘴,每回过来c城都能轻飘飘就撂下一堆祸端。等晚上罌粟过来书房,他看她一眼,才恍然发现从她初来楚宅,竟不知不觉已过去许多年。
曾经她身量尚小,又调皮,雄赳赳气昂昂地去爬棵海棠树,却又中途害怕,还要他抱下来。到如今她已经长到他的下巴高,脸上婴儿肥早已不见,身体也明显发育,举止间越发安静,也越发裊娜,眼波流转间便透出一股令人晃眼的容色婉转,秀丽逼人。
她给他端茶,他心不在焉地接过去,不防打翻半盏,倒在她的手上。所幸茶水温和。这次他没有再给她擦拭手指,將手帕递给她,她抬起头看他一眼,才慢慢接过去,一根根抹乾手指。他看了一会儿,慢慢说:“罌粟,你以前说你不想一直待在內重里,我把你派去d城,那里的地方都归你管,你想不想?”
罌粟微微睁大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他在她眼中找了许久,却没有发现什么欣喜的情绪,只含著惊疑、委屈和怨懟,並且很快她的眼泪就蓄满出来,向他说:“您在赶我走吗?”
她这副模样,他便只有心软:“你不想去,那就算了。”
这件事不知怎么会传进商逸耳中,隔了两日,特地打电话来笑问他:“啊呀,我那会儿也就隨口说说,你居然真要把你那宝贝丫头送出a城?你居然也能捨得?”
他回道:“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八卦,没这回事。”
他在提出送她走的那一刻,的確清清楚楚地觉到捨不得。
甚至於,不仅仅是捨不得。“占有”这两个字清晰而乍然地出现在念头里时,让他自己都有一丝措手不及。
在那个晚上之前,他未动过这样的念头。
当年他將她带在身边,並未想过一眨眼间就会过去这么多年。他第一次丟开急於批覆的文件,將做噩梦的罌粟抱到膝上哄著睡觉时,心中想著不过四五年后,感情总会淡薄下去。到那时他將参考她的意见,给她一个最好的后路。
而今四五年早已过去,当年的这个念头他只想了一瞬,就压下不提。
如今要他將她送出去,他不会愿意;然而若是一意顺著他的意思,最终的后果罌粟不会愿意。
她从很早就说得明白,不想待在內重,也不想天天对著他。但他让她去d城,人人又都知晓楚家最集中的势力在a城和西南边境,他这样做,即使不存著別的心思,在外人和她自己眼中,也差不多相当於变相流放。
骤然失了依靠的人比从未有过依靠的人更落魄,这个道理罌粟自己也懂。
他从未把一件事情考虑得这样耗时良久,谨慎到犹豫。他尝试著回到罌粟还未来楚家时,他终夜与菸酒美人相伴的光景。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试著融入灯红酒绿软玉温香的淫靡里,终究发现不合適。又想了其他方法种种,大都还未施行就在脑海中被消除,剩下的两三种,也仅仅是浅尝輒止。並且跟著越发確认,要他將她送出去,他不会愿意。
他在篤定了这个想法后,再计较如何不动声色地將人心收拢回来时,却发现罌粟在这段时间里对他越发疏远。
她很少再在他面前撒娇央求,更不会再缠著他做一些有趣而出格的事。相反,奇怪地变得过分乖巧懂事,並且沉默寡言,总是低垂著眼,偶尔想窥探他的脸色时才小心抬起眼来,又很快就低下去。在他面前时也不再张扬肆意,而是渐渐做到適可而止,进退得宜。
她的一双眼睛依然黑白分明,他却不知具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很难再揣摩清楚她的心思。
她在他面前维持了这个面具很久,他始终没能习惯。一次终於问她怎么会突然乖巧懂事,罌粟微抿一下唇,眼皮也不抬地道:“怕您再赶我走啊。”
他说:“我什么时候赶你走过?”
她的態度还是仿佛很柔顺,却不管他再怎么问,都不再作声。她近来对他都是这个態度,他看她一眼,又问道:“是因为那回提的让你去d城的事?”
她听了眼睫毛动了动,却仍是不说话,只慢慢露出一副昏昏欲睡的疲態来。他心知肚明她又在装傻,指尖在她的手心里颳了一下,她仍然不醒转,反而变本加厉,耷拉著眼皮同他轻声道:“您还有別的事吗?”
他看她一眼,不答反问:“你困了?”
她在很认真地点头之后,他朝她伸出手:“过来。”
他能读出她一愣之后,脸上很不情愿的意思,却到底还是走过来,褪了鞋子背对著他侧躺在美人榻上。他本想叫她翻过身来,想了一下又放弃,只將她缠到脖子上的几缕头髮抚顺,一手揽住她的腰际,轻轻拍著哄她入睡。
她先是装睡,被他不停歇地拍背良久,才终於慢慢睡著。他单手支颐,撑在枕头边,看她睡著之后大手大脚,无意识下想要霸占整张美人榻的任性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方才被她招惹出的不快也跟著散去大半,正要去轻捏她的鼻尖,却见她眼珠簌簌转动,眉心拧起来,口中开始口齿不清地说些什么,是正在做梦的意思。
他微微俯身,终於听清楚她说的话:“楚行,我真恨你。”
他顿时怔住。
他一时没有动,疑心是自己听错,却又听她闭著眼喃喃重复了一遍:“楚行,我恨你。”
他像是浑身被定在那里,半晌都动弹不得。
窗外正是黄昏时候,世界都仿似柔和。数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时候,他將她从海棠树上抱下来,举动之间,撞落纷纷扬扬一树的海棠花。有一朵堪堪落在她的鼻尖下,淡淡的粉白顏色,恰衬著她两团胭脂一样的面颊。
这么多年相守过去,他本指望就这样一直到白头。终究却竟不过是她简单的三个字,她恨他。如此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