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江河带著打火机离开，红星机械厂，彻底变成了一座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时钟。

每一天，都以一种狂热而精准的节奏，向前滚动。

衝压车间里，“大水牛”的每一次怒吼，都意味著一个完美的黄铜外壳诞生。

流水线上，女工们灵巧的手指上下翻飞，將一个个细小的零件，组装成能够创造“咔噠”声的精巧结构。

那声音，成了厂里最时髦的背景音乐。

工间休息时，总有年轻的工人，偷偷拿出检测合格的次品，在姑娘面前，瀟洒地一拨。

“咔噠。”

一声脆响，总能换来一片羡慕的惊呼。

这声音，代表著时髦，代表著技术，更代表著美金。

半个月后。

一辆蒙著厚厚帆布的卡车，在深夜，悄无声息地驶入了红星厂。

江河从副驾驶上跳了下来，他那身卡其布上衣有些褶皱，油亮的头髮也乱了，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像两个二百瓦的灯泡。

他没有去见刘建国，而是直接衝进了財务科。

“钱会计！算盘呢！把你那把最大的算盘给我拿出来！”

钱会计正对著空空如也的帐本发呆，闻言一惊，抬起头，看到了风尘僕僕的江河。

“你……你回来了？怎么样？卖出去了吗？”

江河没有回答，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用油布包著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

“啪”的一声闷响。

钱会计嚇了一跳。

江河解开油布，露出里面一沓沓的，绿绿的纸。

不是人民幣。

是一种印刷更精美，带著外文的票证。

“这……这是什么？”

“外匯券！”江河的声音有些激动，“一万美金！整整一万美金的外匯券！”

“还有这个！”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份盖著红色印章的电报。

“一个洋行的，五万支打火机的订单！定金都付了！”

钱会计的眼睛，直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那沓外匯券，又看了看那份电报。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摸纸，而是在摸一座金山。

“发……发財了……”

他喃喃自语，然后，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抱住江河，又哭又笑。

“我们有钱了！红星厂有救了！”

这笔从天而降的巨款，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红星厂的血管。

濒临枯竭的资金链，瞬间充盈。

食堂的肉锅，燉得更香了。

仓库里，堆满了从全国各地运来的，最好的黄铜板和电子元件。

而“核心攻关室”和“特级保密车间”的灯火，也燃得更亮了。

楚风拿到那笔钱，只说了一句话。

“所有钱，优先投入五轴工具机项目。”

“打火机生產线，维持现有规模，作为我们的『现金奶牛』。”

红星厂，进入了一个完美的，自给自足的良性循环。

用打火机赚来的钱，去餵养那台即將诞生的，能下金蛋的母鸡。

……

哥德堡，grb公司总部。

一个月的时光，仿佛在这间顶层会议室里，被抽乾了所有的顏色。

巨大的落地窗外，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冰冷的秋雨，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匯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像一张哭泣的脸。

財务总监奥尔森感觉自己不是在匯报工作，而是在宣读一份死亡判决书。

“ceo先生，这是截止到今天凌晨，我们『焦土计划』执行一个月的財务报告。”

他的声音，比窗外的雨还要冷。

他將那份薄薄的，却仿佛有万钧之重的报告，推到了长桌中央。

这一次，他没有手抖。

因为，当恐惧超越了某个临界点，剩下的，就只有麻木。

“上个月，我们在龙国市场，为了维持一块钱人民幣的倾销价格，总计亏损……”

奥尔森顿住了，他看了一眼主位上那个沉默如雕像的男人，然后，用一种近乎自残的平静，吐出了那个数字。

“四百八十万。”

“美金。”

四百八十万美金！

这个数字，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会议室里每一个人的胸口。

销售总监汉斯·施密特那张总是掛著自信笑容的脸，此刻灰败得像一张用过的砂纸。

他下意识地鬆了松自己的领带，却感觉脖子上的绞索，越勒越紧。

四百八十万美金！

这笔钱，足以买下半个哥德堡港口的游艇。

而他们，只是用这笔钱，去烧一个远在东方的，破败的工厂。

关键是，他们似乎……还没有把它烧死。

“根据我们最新的情报，”奥尔森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探针，刺入这死寂的空气，“红星厂的军工订单，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们那款代號『长征二號』的g5级轴承，依旧以六十元人民幣的价格，稳定地供应给龙国的核心军工单位。”

“我们的一块钱轴承，確实抢占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民用市场。但是……但是那些市场，本就不是我们的目標！”

“我们就像一头衝进瓷器店的公牛，撞碎了所有的廉价陶罐，却发现那件最珍贵的，被他们当成国宝的青瓷瓶，完好无损地，摆在高高的架子上，我们连碰都碰不到！”

奥尔森的话，说完了。

会议室里，陷入了比坟墓还要压抑的沉默。

没有人敢说话。

没有人敢去看华伦堡。

只有角落里的年轻工程师，克劳斯，默默地看著窗外。

他想起了自己一个月前，问出的那个问题。

“如果，他们不呢？”

现在，答案似乎已经揭晓了。

他们真的，不。

华伦堡依旧优雅地靠在椅背上，他没有看那份报告，也没有看任何人。

他只是用修长的手指，缓缓转动著那枚空空如也的水晶杯。

阳光无法穿透乌云，会议室里的灯光，照在他英俊的面庞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没有表情的，古希腊的石膏像。

“奥尔森。”

他终於开口了，声音平稳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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