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徵召 盲注
头顶的水晶灯將光芒细碎地投下,映在雪白台布和银器上。侍者安静地穿梭,手中的托盘与杯盏折射著流光,低语、轻笑、玻璃碰撞的清脆声响交织成一片流动的背景。
章胥立在宴会厅一隅,背靠著廊柱上,灯光投下的阴影恰好能遮蔽他半个身子。他手中端著一杯几乎未动的香檳,冰凉的杯壁已经凝结著许多细小的水珠。他穿著一套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但他的身体略显僵硬,目光不时扫过全场——出口位置,人群分布,还有那些分散在各处、同样穿深色西装但神態隱约不同的安保人员。
与周围轻鬆交谈、姿態放鬆的宾客相比,他像根绷紧的弦,突兀地存在於这片轻鬆的氛围中。空气中那暖意和香气似乎无法触及他,反而让他感到一种轻微的不適感,好似潜水过深时胸腔受压的感觉。
“章前辈,稍微放鬆一点嘛。”一个带著笑意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诸葛欣荣不知何时来到了他旁边,手里端著杯果汁。她换上了一套米白色连衣裙,剪裁简洁,衬得清秀的面容更显亲和。她微微歪著头,眼神里带著一丝善意的调侃,“適应环境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章胥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她脸上,然后又下意识地移开,落在远处那个被眾人簇拥著的、正侃侃而谈的科幻作家刘默身上。
那个青年作家,刚刚还在会议室討论著关乎人类存亡的议题。而现在,他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场盛大的“表演”。让这样一个对一切真相毫不知情、甚至可能在关键时刻带来不可控变量的局外人,参与到如此核心的决策圈,对重大事项拥有近乎全部的知情权……这真的可靠吗?
他微微皱了皱眉,指尖反覆摩挲著冰凉的杯壁。
诸葛欣荣顺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
“有时候,最不可思议的选择,反而是最合理的。就像……谁能想到,当时我们会真的发现那些东西呢?”她轻轻晃动著杯中的橙色液体,声音放得很低,“別想太多了,前辈。相信大家的选择不会错。就像……您当初相信『浙江』一样。”
浙江。
这个名字落下的瞬间,周围的喧囂和光影尽数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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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前,南海,榆林海军基地,司令室
窗外是海南明媚得近乎刺眼的阳光,將室內被用得光滑的红木桌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海风咸味,墙上掛著一幅巨大的南海海域图,上面用不同顏色的標记標註著各色信息。
章胥坐在硬木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望著坐在红木桌后的老人。
老人穿著一身洁白的海军夏常服,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跡,两鬢斑白,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有神。他是章胥军旅生涯的引路人,也是看著他从一个懵懂的新兵蛋子成长为一名优秀指挥官的老首长。
“浙江舰那边,最近怎么样?”老人呷了一口茶,“测试进入深水区了吧?电磁弹射系统和舰载机適配,问题多不多?战斗力形成了没有?”
“报告首长,”章胥身体微微前倾,语速清晰而沉稳,“『浙江』目前状態良好,各项测试均按计划推进。电磁弹射系统经过多轮试弹,性能已达到设计要求,与歼-15t和歼-35的协同磨合进展顺利。飞行甲板运作效率正在稳步提升。可以说,初步的核心作战能力已经具备雏形。”
“嗯,”老人点点头,手指轻轻敲击著桌面,“很好。你是第一任舰长的人选,担子不轻啊。”他顿了顿,似乎隨意地提起,“外面有些人,对『浙江』还是有些看法的。说我们费了这么大力气,搞出来的还是常规动力,电磁弹射虽好,但续航和部署能力终究受限,比不上人家一步到位的核动力航母。”
章胥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目光坚定:“首长,『浙江』是艘好船。它是根据我们现阶段的战略需求和工业能力量身打造的。我们不是世界警察,不需要像某些国家那样,维持十几支航母战斗群在全球游弋。我们的核心任务是维护国家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保卫我们的海洋和战略通道。在这个前提下,『浙江』的性能是足够甚至超前的。至於动力,常规动力有它特有的优势和考量,符合我们当前的保障体系。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我认为不能脱离实际需求去追求所谓的『超前指標』。”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讚许的光芒。“说得好。务实,清醒,这才是我们需要的指挥官。”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但是,时代在变。我们面对的挑战,可能远比想像的更危险。传统的威胁,我们有信心应对。航母、新驱逐、潜艇、六代机……这些都在稳步发展。但未来的海战,未来的国家安全,会不会出现一些……当天难以预判的、非对称的威胁?你认为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章胥的呼吸略微停顿了一瞬。
这个问题过於超前了。
“首长,”他谨慎地构思措辞,“海军一直在跟进前沿技术的发展。新型战机、飞弹、高超音速武器、雷达和电子战系统,都在不断提高我们应对未知威胁的能力。技术进步是关键,我相信我们的举国科研体系能够跟上时代。”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但技术之外,我认为更重要的,是人,是我们海军官兵的意志、信仰和决心。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多么不可思议的威胁,只要我们有敢於牺牲、敢於亮剑的精神,有保家卫国的信念,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这才是我们这支人民军队从战火中一路走来,最宝贵的財富。”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单纯依靠意志和牺牲精神,並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人定胜天有其局限性,但悲观主义是更不能取的。”
老人点了点头:“面对绝对的力量差距,单纯的乐观主义並不可取,反而需要特事特办。”
他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抚摸著桌面上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个穿著老式海军军装、笑容灿烂的年轻人的黑白照片。
“你父亲……是个好兵。”老人的声音低沉下来,“当年在那场衝突里,他为了掩护战友,面对数倍的敌人也没有丝毫犹豫。”
章胥的喉结动了动,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父亲牺牲时,他还只是个孩子,是军队和眼前这位老首长,一步步將他抚养、培养成人。
“我知道,你一直以你父亲为榜样。”老人抬起头,眼神重新聚焦在章胥身上,“你靠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今天,即將成为共和国最新航母的舰长。这是无上的光荣,也是你应得的。你的能力、你的忠诚、你的担当,组织上都看在眼里。”
章胥没有说话,只是挺直了脊背。
“但是,”老人的语气变得异常郑重,“现在,国家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需要你。”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蝉鸣和海浪声似乎都消失了。
“这个任务,关係到我们的最高利益。”老人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击在章胥的心上,“它需要你放弃眼前的光荣,放弃你为之奋斗了半生的梦想,去一个……你完全不了解但需要你的领域,面对你无法想像的挑战和风险,甚至,可能需要你做出我们都不愿看到的牺牲。”
章胥的心臟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目光依然沉静如水。成为航母舰长,指挥国之重器驰骋大洋,是他从穿上军装那天起就埋下的梦想。而现在,这个梦想触手可及。
然而……
对真正的军人来说,有些选择是不需要思考的。
“我服从命令。”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沉重,最终化为一声不易察觉的嘆息。
“好。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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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天边的最后一抹残阳挣扎著隱没在海平面之下,只留下深蓝到近乎深黑夜幕,以及寥寥几颗早早亮起的星辰。
港湾里没有灯火通明,只有码头上几盏功率巨大的探照灯,发出冷白色的光柱,切割著浓稠的黑暗,將003號“浙江”舰的庞大轮廓勾勒出来。
它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静默地臥在泊位上,没有了白日里的光鲜,只剩下冰冷、厚重、充满力量感的剪影。巨大的舰体在探照灯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原始的、令人敬畏的尺度感。平直的甲板一直延伸至黑暗尽头,巍峨的舰岛像座孤峭的山峰。空气中瀰漫著浓郁的海水咸腥味,混杂著钢铁、油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那台巨兽独有的冰冷气息。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金属敲击的闷响,更衬得周遭一片沉寂。
章胥和首长並肩站在码头上,海风吹拂著他们空荡的衣袖,带来深秋的寒意。他们沉默地望著眼前的巨舰,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別。巨大的舰体投下的阴影將他们完全吞噬,仿佛两个微不足道的剪影,站在歷史与未来的交匯点上。
“明天就走?”老人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显得有些空旷。
“是,首长。明早八点前,到指定地点报到。”章胥回答,声音被风吹散了一些。
“嗯。”老人点点头,目光依然凝视著那庞大的钢铁结构,“准备都做好了?那么多书都不要了?”
“都安排好了。书捐给了基地的图书馆,不便带走的东西留给战友,其余个人物品出来前就已经打包好了,不会拖累日程。”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只有海浪拍打著堤岸的单调声响,以及远处航標灯塔规律闪烁的微光。
“章胥,”老人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你觉得……你加入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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