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挺直腰 大明王朝1540
知道和了解的区別天差地別。
如夏言这等口含天宪的官员,一个决定可决断万民生死。
可,在他们眼中万民是一个词。
郝师爷则不同,他不知道万民是谁,但他能区分出一个个的个体,这个是卖饼的张三,那个是种地的李四,还有小偷小摸的王二麻子。
如皇帝、太后、重臣、太监所想,宫女为什么会刺杀皇帝?
宫女在他们眼中也是一个词。
何秀儿是宫女,杨金英是宫女,她们都是宫女,因为宫女身份的存在,她们个体的属性就更少了。
夏言手中捏著天字盅,久久出神。
郝仁继续道:“羊儿身后未必没有別的兽挑拨,可您想想,就算有別人推波助澜,羊儿要做的事是什么?是这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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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师爷用关节敲了敲天字盅。
“败了是死,成了也是个死,她们难道心里不明白吗?可为何她们还是做了?”
夏言喃喃道:“人心尽失。”
並非是宫女刺杀嘉靖。
是杨金英、苏川药、杨玉香这群人刺杀嘉靖。
夏言颓丧不已,被陌生的情绪裹挟。
郝仁长嘆口气,老爷早就身不由己了。
西苑嘉靖用三层道袍將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司礼监掌印牌子黄锦两人先后走入殿內。
嘉靖似失了魂魄,”万岁爷,查清楚了。”
嘉靖回过神,將脖子处的道袍往上提了提。
绕著嘉靖脖子有一圈赤红的狰狞伤疤!
这是杨金英留给他的。
“说。”
嘉靖嗓子发哑,忍著火烧火燎的疼吐字。
黄锦说道:“主谋的宫女叫杨金英,她有个同乡的妹妹叫何秀儿,何秀儿便是用来取药的,因杨金英对此事怀恨在心,这才...”
“胡说!胡说!”嘉靖嗓音尖锐破碎,把黄锦嚇得脖子一缩。“她是个宫女!她怎么敢的?!朕要你查这个吗?朕要你去查是谁指使宫女这么干的!”
黄锦承不住天威,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弯腰伏身,別看黄锦在外面厉害,可在嘉靖面前,他连条狗都不如。
黄锦一门心思全用来琢磨嘉靖,只要万岁爷生气,他就跪下趴好。明明忍耐就好了,明明跪下就好了...为什么杨金英就跪不下去呢?
“奴,奴才还没查到!”
“废物!”
黄锦一跪倒,腰间用锦绳掛著的乌木牌平躺在地上。
嘉靖猛地浑身颤抖,手指著黄锦说不出话。
这一出把陆炳嚇坏了,“陛下!陛下?!”
嘉靖抖,黄锦也跟著抖。
亏得陆炳聪明,顺著嘉靖手指方向看去,扑到黄锦身前,一把扯掉腰牌,顺手把自己腰牌也扯下收好。
果然。
嘉靖逐渐平稳下来。
嘉靖又往上提了提道袍,遮住脖上伤痕。
“小鹿,他是个废物,你去查。”
“是,陛下。”
嘉靖一阵羞怒,“所有对朕动手的宫女!全都砍了!”
黄锦忙道:“皇后娘娘已將她们全部斩首示眾!”
听到这话,嘉靖脸上升起激动的红色。
想杀朕?!朕要你先死!
可嘉靖又怔住,细想宫女平日都要做什么,想过之后,龙眸闪过疑惑。
若是叫朕活得如宫女一般,朕不如死了呢!
嘉靖又噌得窜起一股火!
宫女平日生不如死,死了反而比活著好,把她们砍了,不足以泄嘉靖心中之恨!
嘉靖阴沉刻薄:“光是杀了还不够,她们的家人全都要连坐!不!连坐是便宜她们,把她们的家人罚为奴籍!”
黄锦久不在嘉靖身侧,对陛下所想揣摩得生疏不少,紧著回道:“陛下!已將她们家人全罚为奴籍!”
嘉靖不傻,“怎会如此快!”
就算办事效率高,也不可能这么快吧,宫女籍贯天南海北,邸报还要在路上走几天呢。
生怕又被陛下迁怒,黄锦忙回道:“已查过她们的户籍,多是官奴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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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瞪大眼睛,脖子上疼得不行!
嘉靖眼前又现出杨金英了!
杨金英紧抿著嘴,双眼噙满泪水儘是滔天恨意,她死死盯著嘉靖!
仿佛在问嘉靖:你还能怎么办?
陆炳低下头。
他似乎想明白了。
朱厚熜和杨金英,从没输过的朱厚熜输了,输的无比彻底!
嘉靖高举起手,又要说什么,最后无力摔下。
没招了。
皇帝老儿厉害,把无数天之骄子玩得团团转,因天之骄子心中有欲,而杨金英无欲无求、烂命一条。
这条命你都拿去了,你还想怎么办?你还能怎么办!
黄锦入宫后被嘉靖嚇了几次,终於恢復不少以前的机灵劲儿,“万岁爷,余下的宫女要狠狠责罚!”
闻言,嘉靖眼中又有了光彩。
“好奴才,此事便交给你做。”
“是!”黄锦又看到了重新得宠的机会!“万岁爷,那取药的事...”
“先停了!”
黄锦愣住,反应几息后,没精打采道:“是,奴才知道了。”
嘉靖扶住额头,“去把端妃找来,朕想她了。”
黄锦和陆炳对视一眼。
嘉靖闻到不对劲,撑起身子看向陆炳,“端妃呢?”
陆炳沉声道:“陛下,皇后娘娘说宫女行事全由端妃指使,已把端妃斩了...
嘉靖眼前一黑,身子晃荡几下,又强撑住。
嘉靖被嚇傻了数个时辰,方皇后快刀斩乱麻,连著宫女和端妃一起处置了!
“小鹿,你为何不拦著?先收押了也好啊。”嘉靖声音苍老。
陆炳:“陛下,我...”
儘管陆炳是锦衣卫,可哪里拦得住方皇后?!
事,是在端妃宫里出的。
不知为何,事发时,端妃还不在宫里。
说端妃与此事无关,谁都不信!
方皇后时机把握到极致,趁著嘉靖失神的功夫,急著定案处置。
方皇后此事办得挑不出毛病,至於其中有几分公心几分私心,就没人知道了。
嘉靖摆摆手,示意陆炳不必再说了。
陆炳掏出“闹蛾”簪子,正是曹端妃头上戴著的。
“臣只捡回了这个。”
嘉靖冷漠道:“放那吧。你们出去,朕乏了。”
陆炳放下闹蛾簪子,和黄锦齐齐退出。
耳听著脚步声渐远,嘉靖抖开道袍,手脚並用从炕上爬起,从桌案上拿起簪子,闹蛾簪子一动,蝴蝶便活灵活现的扑动翅膀,翅纹如金粉洒在波光粼粼的梦里。
曹端妃忽闪著大眼睛,调皮的凑到嘉靖脸前,“陛下,您不开心嘛?我们去捉蝴蝶吧~
嘉靖捧著簪子,闭上眼,无比思念端妃。
脖子上的疼痛猛地传来!
把嘉靖扯回冰冷的现实!
司礼监值房.
黄锦今日安静得很,没去折磨小太监,而是安静半躺在炕上发呆。
最得力的乾儿子滕祥端著一盆热乎洗脚水走入,黄锦以前没有洗脚的习惯,后来不知何时又有了。
“乾爹。”
滕祥唤了一声,把铜盆放下,伸手捧过黄锦的两只脚,挽起裤腿,再动作轻缓的撩起热水,弄到黄锦脚上,撩了几次后,这才缓缓把黄锦的脚放进热水盆中。
黄锦幽幽开口:“百官恨咱家入骨,说咱家如何如何狠,更有生怕咱家死不掉的,把咱家比作竖刁。呵呵,不骂咱家是赵高,而是骂咱家是竖刁...这些衣冠禽兽的嘴比咱家还狠!”
竖刁为证明自己对齐桓公的忠诚,自行阉割,管仲临终前劝諫齐桓公小心竖刁,说“竖刁这种人对自己都这么狠,会对別人忠心吗?”,齐桓公不听,果然如管仲所言,齐桓公最后死在了竖刁手里。
滕祥躬著身子:“乾爹您看谁不顺眼告诉儿子,儿子一定...”
“废物!蠢货!!”
不知滕祥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得黄锦大怒,一脚踢翻滕祥,热水溅了滕祥一身,“你以为自己是谁?想杀谁就杀谁?!你就是条狗,主子要你咬谁,你才能咬谁!知道了吗?!”
滕祥对黄锦突然发病已习以为常,连连叩头认错。
黄锦穿著长纱,长纱敞著,里面打著赤膊,他爬到炕沿边,瞪大眼睛瞧不住叩头的滕祥。
“乾爹!儿子错了!儿子错了!”
“站起来。”
滕祥忙站起来,可身子是躬著的。
“直起腰。”
滕祥不知乾爹是何意,只能照著做。
慢慢挺直腰板。除非熬到黄锦这般高度,只需在皇帝一人面前低头,如滕祥这小太监,腰杆子一整天都直不起来。
滕祥对这种感觉很陌生,挺直腰板后,他忽然有种愤怒。
黄锦歪著头看向滕祥,看了好半天,忽然讥笑道,“挺直了也没那个样,奴才就该有个奴才样,跪下!
,滕祥亚意识又扑腾跪亚,立中愤怒荡然无存,黄锦起身在炕沿坐好,把脚探进铜盆中,腰挺得笔直,“接著洗。”
滕祥闸中庆幸,乾爹的折磨总算完事了,对乾爹无萝感激。
愈发恭敬,”是,乾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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