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印原本打算睡醒后好好跟他谈谈的,可睁眼时已是暮色时分,陌途不见了踪影,大概又让岛主叫去商讨什么事了。心头压着谜团一般的阴云,心情也颇是抑郁的,便出门去走走。一绕二绕,又来到那座碧玉小楼附近。她站在树荫下,望着小楼出神,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暗。
正准备回去时,身后忽传来一声温和的呼唤:“是在找我吗?”
回转身,果然是昨夜那个名字叫做“苍”的男子。还是一袭洇紫白袍,明珠映辉般温雅的笑容。
“昨天为什么突然消失?”青印有些生气地问。
“昨天我们讲话的声音惊动了岛主,因我只是离体魂魄,岛主凝神便可发现,若被他发现,想要再溜出来见你便不可能了。”
青印听到这话,只觉寒意伶伶爬上脊背,不禁后退了一步:“你是说……你是一只鬼?!”
“不要惊慌,是魂魄离体而已。我本人并没有死,原身蕈草此时正在那座碧玉楼中囚禁着呢。”
怪不得别人看不到他。青印有许多疑问想要问清,急急问道:“那,那为什么你……你的魂魄拖住我的手,我便也隐形了?昨夜夜宴上那些人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那么浓重的魔戾气息?陌途为什么也会……”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眼中泛着水波一般的柔光:“不要急,你先将身形隐起,免得被人发现,慢慢听我说来。”
青印稳了稳焦躁的情绪,就任他执着手,身形在树下消隐,听他徐徐道来。
苍的语声清泠柔和,若轻风抚过湖面。
“想来你已知道你的身体中含有一株仙蕈,仙蕈是生在仙界花园的玉坛中的罕有仙草,近千年来三界之中唯有二株,一雌一雄,并蒂而生……”
仙蕈具备隐藏气息的特异效力,无论妖魔神仙,佩戴一株在身上,便可隐匿气息。若有妖魔得两株炼成涤魂丹服用,便能脱胎换骨,深藏魔魂,就算是位列仙班也不会被人察觉。若有妖魔想混入仙界作乱,获得两株仙蕈是至上捷径。因此,这二株仙蕈虽本身无罪,却被仙界视不祥之物。
若将他们就此毁去,却是有负于天地孕育的这双灵物。天帝得知后,采取了折衷的法子,令人在这对仙蕈成熟之后,将它们采下剥离,以极严格的保密方式,各自置于凡间不为人知的角落,让心怀阴谋之人,永不能同时得到两株。
可是仙蕈并非两棵无知无觉的花草,它们由天地孕育,仙露灌溉,早已具备灵性,天生的并蒂相连,血脉相通,心意相锲。却因其特殊的异能,被神仙强行分开,从此远隔万里,再不能相见。
青印听得出神,忍不住发问:“既然他们已具备灵性,那被藏到人间之后,就不能想办法找到彼此,悄悄地生活在一起吗?”
“他们当然希望能找到彼此,但仙蕈是一种极为娇嫩脆弱的仙草,只能寄生在玉质的器皿中才能存活,可以沐浴月华,却见不得丝毫日晒雨淋。只能在夜间魂魄离开本体,短暂离开碧玉在近处游逛。如此脆弱,哪能在人间跋涉寻觅?神仙们也正是知道他们的这个弱点,量他们没有能力找到一起,才留得性命,将他们分开作罢。”
青印叹息一番,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我体内的这株仙蕈,是雄是雌?”他的睫低了一低,轻声道:“是雌。”
“她既然进了我的血脉,还有没有知觉?算是生,还是死了呢?”
他沉默不语,良久才道:“没有知觉,没有记忆,应是……死去了吧。”
跟着,颊上竟滑下两行清泪。
青印仰脸看着他的泪水,突然明白了什么,震惊地道:“难道……难道你就是……”他缓缓点了点头,偏过脸去,望向别处。
青印顿时难受得五脏六腑都绞扭了,梦境中的那两个名字又浮现在耳边。那么说苍君就是雄仙蕈,也就是她眼前的这名清俊男子。而茯儿就是雌仙蕈,已消失在了她的血脉中。
陌途将雌仙蕈渡入她的体内,救了她的性命,在苍看来,她就是杀了他同命爱侣的凶手吧……她看着他悲伤的侧脸,几乎想给他跪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对不起……”
他却轻声回了一句:“这不怨你,或非自愿,单株仙蕈岂能附身于凡人之躯?茯儿既舍身救你,必是她自愿的。”
“自愿?”她一愣,“我与她素不相识,她怎么会甘愿舍命救我?”
他低眼细细打量着她:“你的本名是什么?出身何处?”
“我本名叫周青檀,焦州人氏。”她没有犹豫便合盘托出。不知为什么,现在对于苍,她竟十分信任。
他微微笑了:“青檀,原来真的是你。”
“你认得我?”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娓娓道来:“与茯儿分开后,我寄生在深山的碧玉之中,被采药人发现,连同碧玉一起端走,卖给了药商。得我者,均是视为祥瑞奇珍,珍重收藏。数百年来,我被转卖到一任任主人手中,我施了点仙术,让我的拥有者的族人身上都出现一个符号,那是我与茯儿约定的标记。我期盼着茯儿或许能有机缘看到这个标记,在这种缓慢的旅程里,有一日能与茯儿重逢。七年前一个深夜,收藏我的那户药商,却突然遭遇了灭门之灾,他们的目标居然是被主人藏在书房碧玉书案中的我。”
青印的面色忽然变得苍白,浑身瑟瑟发抖,颤声问道:“那户药商,莫不是姓周?”
“是啊,那户药商正是焦州周家。周家掌柜周亦书,把我当作镇宅之宝珍重收藏,却招来这灭门横祸,我至今也不知外人是如何得知的。”
旧事袭上心头,青印心口痛如刀割。她忽然不由地抬手抚了一下自己的左肩,那么说这就是周家人“族徽”的由来了?
“所以我认得你,青檀,我虽生在那碧玉书案中,却可以看到书案外的事物的。你小时候,曾跑进书房中玩,被周掌柜抓住,狠狠呵斥了。”他用如此温暖的语调提起她的父亲,有如他乡遇故人。“前几日你经过囚禁我的那座碧玉小楼,我便望到你了。我感应到了茯儿的气息,看到的却不是她的模样。我便知道她已渗入他人骨血,神魂不在了。我与茯儿,在这茫茫世间是注定要擦肩而过,永不能再相遇的。我猜,你是在那场灭门之祸中身负重伤,机缘巧合食下仙蕈,才得以复生的吧?”
“是天枢星君想要得到雌雄仙蕈,隐去赤砂公主的妖气,让她伪装成瑶池仙姬位列仙班。他的座下神兽三尾獬猫得了雌仙蕈,返程的半途中路过灭门案的现场遇到濒死的我,就用仙蕈救活了我。”
苍微微摇头:“那是三尾獬猫救了你?据我所知,神仙的座下神兽都被忠符所制,是做不出那等逆主之事的。獬猫将仙蕈私赠,是受了外力的左右。”
青印记起之前九羽曾说过,陌途的心脏上刻有忠魂符,做出将原本属于仙主的东西私自赠人的行为,是十分有悖于常理的。
“是什么外力?”“茯儿的意志。”
雌仙蕈茯儿,被神兽三尾獬猫捉住赶往仙界。那时候她应该已经猜出想得到仙蕈的人的目的,若有人想把雌雄两株仙蕈集齐,必然是为了炼成丹药。獬猫途经凶案现场时,雄蕈已被掳走,仙蕈辨别气息的能力尤其敏锐,茯儿定是捕捉到了苍残留的气息,知道苍已落入歹人之手。
“徘徊等候数百年,仅在各自被掳掠的路上擦肩而过。她定然也看到了凶案现场的遍地横尸,我们一个被捉去仙界,一个被落入邪魔之手,相见的机会更是渺茫。就算是相见,也必是被一方同时夺去,面临的还是被炼成丹药,魂消魄亡,那时的茯儿心中一定十分绝望吧。”
青印的神思忽然飘忽了,恍忽回到了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喃喃道:“獬猫将一个濒死的女孩叼到屋子里,让她在临终前免受雨淋之苦。这个女孩定是这场灭门之祸中的遗孤,如果能救活她,她长大后必然会想方设法寻找仇人报仇雪恨。若她能成功,说不定能将苍君救出魔窟,反正我们是永生永世不能在一起的,便让这女孩带我去寻苍君吧。哪怕到时候我已不剩下一缕残魂,就借她的眼睛,再看他一眼,也心满意足了……”
青印的手指突然被握得生疼,咝地倒吸一口冷气,回过神来,抬眼,看到苍君震惊的脸。她这才意识到,方才不自觉说出的一番话,是以“茯儿”自称的。
茯儿的一缕意念,竟潜在她的身体中没有散去吗?怪不得她之前在接近苍时,会有那种痛彻肺腑的揪心感,那是茯儿的感觉吗?
“茯儿……”苍君怔怔地抬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青印的情绪完全被陌生的情愫侵占了,酸甜与痛楚在心口越积越高,眼角溢出一行清泪,积压的感情忽然如烟团散去般,消失不见,胸腔里变得空空如也。
她清晰地感觉到,茯儿,彻底消失了。
青印本身的意识复苏,发觉苍的手指触在了自己的脸上,顿觉十分尴尬,正欲后退,忽然黑影一闪,若一道疾风刮过,面前蓦然多了一个人影。
青印抬头一看,竟是陌途。他的目光正阴沉锋利地扫向苍,分明是捕捉到了他那原本无形无影的魂魄。手一抬,冲着苍的脸挥了一掌,苍的身影如被打散的水中倒影般恍了一恍,消失不见了。
“这家伙是谁?”陌途忽地回头,目光朝青印横扫过去,却看到她脸上挂的一道泪痕,一腔冲天醋意顿时萎靡下去,迟疑地问,“为什么哭了?”
“哦……”她抬手抹了抹泪,低头看了看自己湿湿的指尖,“不是我在哭。”
“什么?”陌途越发迷惑了。
“陌途……”她的语调有些异样,抬眼看着他,缓缓问道,“斜渡岛主便是杀害我家人的凶手,对吗?”
他沉默地看着她,良久反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忽然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碧玉小楼,若有所悟。
她突然恨恨地用力推了他一把,转身就跑,他飞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哑声道:“印儿,我只想借岛主之手取回你的心魄,让你能活下去!”
“求助于灭门仇人!我宁愿死!”
“我不是求他!只是利用他,印儿,凭你我之力即便是命不要了,又有何能力对抗岛主?”
“那便死好了。”寻了多年的仇人近在眼前,她只剩下疯狂的杀念,片刻也等不得,更何况是要依靠仇人救自己性命?
“印儿。”他紧紧地箍住她,“待时机成熟,我必助你报血仇。你要信我。”
“我不信!”她嘶声叫道,“你变了!你不是原来那个陌途了!”
陌途眼神一黯,眼中闪过悲凉,却低声道:“你太激动了,先睡一阵吧。”
手在她枕骨上轻轻一按,不可抗拒的睡意潮水般袭来。绝望地沉入睡梦时,耳边传来他模糊的一句:“对不起。”
再醒来时,是在烟色鲛纱围绕的床铺上,陌途不在身边,青印起身去开门,发现门外站了多一倍的守卫。
她应是被囚禁了。而此时她唯一能想到的,是苍。虽然他只是一株脆弱的花草,却说不定能告诉她该怎么办。
此时天色虽阴沉,却是上午时分。记得苍说过,他的魂魄只能在夜间离体游走,于是只能焦急地等天色黑下来。
然而直到天黑透了,也不见苍来。
陌途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整日不见踪影。
她郁闷地靠在门边,望着黑暗笼罩下,美丽荡然无存、只余阴郁恐怖的海岛。夜色中忽有一个身影渐行渐近,守卫恭敬地行礼:“公主殿下。”
青印站直了身子,看着赤砂慢慢走近。
赤砂凝视她半晌,道:“獬猫今日在这宅子周围设了防灵结界,是为了提防什么的?”
青印恍然醒悟。陌途应是猜到了苍的存在,特意提防了,而赤砂似乎并不清楚这件事。她偏过脸望向黑暗的远处,淡淡道:“岛上妖魔鬼怪甚多,自是有用。”
赤砂站在她的身边,也不说话,只出神望远望,倒像是来跟她一起欣赏夜景来的。
静默良久,青印开口道:“你是故意将我带来这里,交与岛主的吧。”
“没错。”赤砂没有否认,语调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骗我的?”
“找回记忆的那一刻。”赤砂说。“记起我的身份之后,我就知道了你之前所说的婴灵妖木的真正主人是谁,也猜到他必然希望捕捉到身含仙蕈的你。”
青印尽管已猜出答案,还是忍不住想再问一次:“是谁?”
“我的父亲,所谓的斜渡岛主。”
“什么叫做所谓的?”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了,父亲的真实身份,是寂灭海王。”
寂灭海王。
很久以前,董府园中,舍三爷的一段话涌现在耳边:“五百多年前的一场神妖大战,整片寂灭海被诸神围攻,化为沸腾岩浆,后凝结成黑色荒原。海中亿万海民并那寂灭海王,均被熔化,骨灰都凝结在那灰岩之中……”
青印惊道:“寂灭海王不是在五百年前就死了吗?”
“那场被神族围攻的大战中,整个王族倾尽全力,保全了父亲的性命。五百年后,父亲元气恢复,以修仙者的身份,重现人间,占住了这一方如珠海岛。”
“可他不是唯一的幸存者啊……你也活下来了。”
“我不是幸存,我是被敌方神将天枢星君私藏起来,才苟活了性命,这样的存活无比羞耻。做为王族公主,我本应给亿万海民陪葬才是。”说到这里,她的赤眸异样腥红,满是刻骨仇恨。“整片寂灭海化为熔浆,海民在翻滚的流火中尖叫挣扎,不论男女老幼,均被熔成灰烬。整片海变成黑色荒原,漆黑的石头里凝结着无数骨灰和怨魂。你永远不能理解那种万劫不复的痛苦和仇恨,在这样的血仇下,星君居然还揪着一分私情,想要夺去我的记忆,让我位列仙班与他双栖双宿,真是笑话。”她忽然冷笑起来,她用喑哑的嗓音唤道,“只要能报仇,我可以舍弃性命,舍弃灵魂,舍弃一切……舍弃你,印儿。我不在乎你的失望、你的仇恨,在那样的血海深仇面前,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说完这句话,看也不看青印一眼,转身便走,身后传来青印低低的一句:“你以为,我还在纠结友情的背叛吗?”
赤砂脚步一滞。
青印语气缓缓:“你只记得数落你的子民的惨痛过去,却忘记了你的父亲为了夺走我家的仙蕈,杀我全家一百多人的事了吗?还是你觉得在你的血仇面前,我的血仇不值一提?我现在最大的企盼,就是亲手取了寂灭海王的性命,千刀万剐。同样的,在血仇面前,我也没有什么在乎的。”
两个女人背对背站着,各自默默流下泪水,却是谁也看不见谁的眼泪。赤砂走后,青印木然呆坐许久,内心情绪却是海流暗涌,不能平息。
陌途回来的时候,青印正在床边默默坐着。他带了一身煞气,在进门时迅速收敛,走到她面前时俨然变回了她的纯良大猫。俯身将她抄起抱在膝上,脸在她的颈中拱了一拱,软声道:“这几天太忙了,没有时间陪你,有没有想我?”
她原本是憋了一肚子的怆然怒气,被他这般一撒娇,竟散了大半。伸手捧着他的脸细细地看,他的眼瞳还是若琉璃般通流澈漆黑,那魔戾之气隐得深到看不见,像是隐到了身体最黑暗的角落里去。
这样的感觉更让她害怕。
“陌途……为什么要与岛主掺合在一起?你可知道岛主已得到雄仙蕈,再加上我,一雄一雌已集齐,很快便要将我炼化掉?”
“原来印儿是在怕这个。”他微微笑了,“不,你猜错了,他没有集齐。”
“没集齐?”她一阵诧异,“那个碧玉小楼中,不是囚禁着名字叫做苍的雄蕈吗?我体内的那一只,不是名字叫做茯的雌蕈吗?”
他头顶的毛耳朵警惕地竖起:“怎么?你连雄蕈的名字都知道了?你们交流的不少啊!”眼中升起爆爆火星。
“其实不是我与他交流啦,是我体内的雌蕈,叫做茯儿的,当初她甘愿附在我身上救我性命,只是想借我的身体见苍一面啦。”她本问心无愧,可是被他这么一瞪,就莫名心虚。
“茯儿?”他环着她的腰的手不由地紧了一紧,像是想把潜在她身体中的异样挤走,“难道雌蕈还有意识吗?”
“之前还有那么一丝丝,现在见过了苍,心愿得了,应该是已散去了,我感觉得到。”
“心——愿——得——了?”他眯起了眼睛,“了了什么心愿?那只雌蕈对你做什么了?!”怒向胆边生,一把将她按在了床上,眼神利利地上下的打量。
青印慌道:“没做什么,就是看一眼,看了一眼啦!”这时只能用无比坚定的语气撒谎了。拉手摸脸什么的,打死也不能承认。
却听陌途冷哼一声:“算他再敢非礼你,我便去踹翻那碧玉楼,将那株烂草碾成渣。”
青印咕噜咽了一下口水,急忙安抚地揽着他的脖子,转移话题:“正事还没说完。雌雄仙蕈都在此地了,刚刚你为什么说并未集齐?”
“你体内有雌蕈是没错,可是,是只不完整的雌蕈。”
她更迷惑了:“此话怎讲?”
“你忘了,你现在心魄缺失,雌蕈进入你的体内,是渗透于你的血脉魂魄,心魄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所以,现在雌蕈的一部分在仙君手中。不夺回你的心魄,岛主是不会动你的。正因如此,我才有胆量与你留在这里,冒险一搏。”
“原来是这样……可你所说的冒险一搏,究竟是什么的打算?”
陌途伏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星君已得到消息,快要来了,只待星君与岛主两败俱伤,就有机会趁机杀了他们。既报了你的家仇,又能夺回心魄。”
这看似完美的企望听在青印耳中,却是打了个哆嗦。她望着陌途突然充满狠戾的眼睛,不由心生寒意,怯怯地问:“你想……杀了星君?”
陌途面上拢着含霜,目含阴翳:“有必要的话,我会杀了他。”
“他可是神仙……也是你的旧主啊。”
“经过以往的那些经历,我已看透了。无所谓神魔,无所谓正邪。神作恶甚于魔道,凭什么还自称仙君尊者,高高在上?这世上没有神魔正邪,唯有胜负强弱。”那暗黑的瞳底,透出浓重的血腥杀意,令青印不寒而栗。
青印只觉十分不妥,却不知该怎么说,只道:“星君毕竟是掌有兵权的神仙,岛主能有胜算吗?”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星君虽握有兵权,此役却是见不得人的私事,不能调动大批天兵,因此胜算是有的。此次虽说是冒险,但印儿需知道,再怎么冒险,我也不会拿印儿的性命冒险,我自有保全印儿的计策。”突然,天际隐隐传来闷长的螺号声,陌途眸色一凛,“星君快要来了,此处屋子外面已设结界,更有重重护卫,印儿待在这里最为安全,切不要乱闯,等我回来。”
她不安地想要拉住他的衣角,他却已抽身快步离去,她连一句“要小心些”的叮嘱都没来的及说。
喊着他的名字急急忙忙追出去时,已不见了陌途的踪影。整个屋子上方像罩了一个透明的水晶罩子一般,风都透不进一丝来。
结界之外,阴云正从天际涌起,海上风暴欲来。
这个结界不仅阻隔外面的人进来,也阻止她出去。一昼夜后,天色微明之际,透过透明结界,可以望到远处雷鸣电闪,烽烟四起。有海妖骑着丑陋怪异的妖兽从头顶掠过。
海岛不远处的海面上正在发生一场恶斗。
星君来了。
青印被囚禁在这个罩子里,不知道战况如何,也不知道陌途是否安好,只觉得心头被不祥沉沉压着。不知多少次去冲击结界,无一例外被反力撞得摔个大跟头。
在某一次撞到结界壁上、仰面摔倒在地时,恼羞成怒,抬手对着结界射出一羽箭。羽箭遇到结界,如入水般攸忽不见,毫无作用。
青印沮丧地跌坐到地上,没有任何人来告诉她外面发生了什么,而陌途离她并不远,却让她摸不透,看不清。就算是被星君劫持到仙界那段日子,也不曾觉得如此孤单。
忽然之间,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人,拍了一把脑袋,对着门板轻轻射出一支血羽,跟着拿火折点燃。接下来的时间,她就站在结界内,焦灼的目光投向阴云压抑的天空。
入夜时,暴雨来袭,黑夜的天空中,妖魔般翻涌的乌云带着血色边缘,看上去分外诡异。外面风雨虽猛烈,却是一滴也落不进结界之中。
青印坐在门前石阶上,手托着腮,眼巴巴地望着天空。乌云间忽然有火色一闪,紧接着就有一团火红急坠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了结界的顶部,又被弹得直飞出去,摔在了地上。她跳起来,趴到透明的壁上看去,只见一团破布般的红色物体摊在不远处,任大雨浇淋。
她凝目仔细看去,终于看出那是一只展翅有三四丈长的火色大鸟,羽毛凌乱,肚皮朝天躺着。
这难道就是风华绝代的九羽的真身吗!怎么会如此狼狈……
外面的树丛下阴影簇簇而动,几名海妖守卫走了出来,诧异地盯着地上的大鸟,还拿手中的长矛戳了它一下。
青印大慌,叫道:“喂!你们不要碰他哦!”
她用力拍打着结界内壁,大声呼唤九羽的名字,良久,大鸟的脚爪抽动一下,幽幽醒转,翻过身来,一对红眸茫然四顾。守卫们看到它醒了,吓得纷纷后退,手中长矛齐齐对准了它。
大鸟眼眸一厉,大翅猛扇一下,几名守卫顿时大叫着横飞出数丈之外。大鸟左右张望,像看不到青印。青印顿时醒悟过来,定是这结界将她隐了起来,遂更大声地呼喊。
他忽然侧了侧脑袋,终于捕捉到了她的声音。抖了抖羽毛,化为红衣的俊美男子——不过被淋得落汤鸡一般,拖着沉重的脚步挪过来,手伸过来试探,终于触到了结界层。
九羽眼中星光一闪,口中喃喃念动仙诀,慢慢上前,整个人慢慢透进了结界中。一看到青印,便咬牙切齿地一把夺过她的手,塞进自己衣襟,狠狠按到胸口上去。
过了一会儿,神情终于放松,坐倒在地,用手支着额头,几乎虚脱。
青印蹲在他的身旁细细端详,见他脸上有几道血痕,再看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不过是因为衣袍是红色,看不清血迹。
“你受伤了啊?”她担心道。
他抬起头来,凶巴巴瞪她一眼:“将我召到这战场上来,穿越神妖恶战的战团,没死算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