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子文找到了姚守宁,压在心中的大石落下,此时提到柳氏伤势,他脸上甚至露出轻松之色:
种种情况都证明了孟松云心愿已了,且两人平安从七百年前的时空返回,他送自己回到现实世界之中,这就是了结了因果最重要的证据了。
马车驶出街道,此时明明天色未黑,但街道之上冷清极了。
“哪里不对劲儿呢?”
就在这时,远处的街道一端,似是传来‘哗啦’的水洼被踩中的声响。
再一联想到她当日离开时的遭遇,他便猜测应该是遇到陈太微了。
那头似是重逾千斤,压得他平日挺直的背脊都弯了。
“除此之外,神都城的情况也不太妙。”
姚翝亦几天没有归家,每次一接到神都城有人报案,说发现年轻女子尸体时,都提心吊胆,短短几天功夫,人都老了许多。
她心生疑惑之时,却听到‘哒、哒’的踩水之声,一道人影失魂落魄的从远处走了过来。
姚守宁原本心思纯净,从不阴暗的揣测,此时也忍不住怀疑:孟松云当日故意让自己发现他的气机,是不是就是在反向提醒着自己可以随时找他‘救命’呢?
罗子文提起神都状况时,提到了陆无计父子,提到了柳并舟等人,却唯独没有提到长公主。
罗子文心中的欢喜自然可想而知了,他迫不及待发放了信号弹,冲到姚守宁身侧时,却见她正转头与人说话,似是她身旁隐藏了一个人似的,偏偏罗子文放眼望去,却并没有见到有人影出现。
半空中轰鸣的雷音,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与死尸腐烂的臭,泥土、雨水想要强行洗刷一切的沉闷味道,还有衣裳被雨打湿后的冷与沉,一一涌上他的心头。
兴许是听到了前方有马车的声响,那人缓缓的抬起了头,露出一张苍白而俊美的面庞。
看得出来来者还有些年轻,头发刚束冠罢了,两根蓝色的带子从他头上垂落,歪歪扭扭的贴在他的胸前。
“那可真是太好了!”这是姚守宁回了神都以来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这使得积压在她心中的阴霾顿时扫空大半,她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车子驶出巷道,罗子文这才一面赶车,一面与姚守宁说起家中的情况。
如果这一次他再应召而来,自己又该欠下什么因果?
什么朋友不朋友的,说不定只是他暂时迷惑自己的一种说法罢了。
不止是因为温景随少时便有才名,也非他受顾焕之夸奖的缘故,而是因为他曾经与姚守宁的关系,使得陆执对他关注颇多。
她的修行有了进益,以往空山先生教导的东西,此次得到了实践,无论是对于血脉力量的掌控,还是对情绪的感应,她都进阶了一层。
她这一喊,温景随蓄积多时的眼泪突然冲破了情感的闸锁,倾泄而出:
话虽是这样说着,但因为姚守宁还在车上,他仍警惕的拨出长剑,观望四周。
温景随抬头的刹那,目光越过了罗子文,径直与姚守宁对上了。
他心中暗暗叫苦,浑身紧绷。
刑狱司人满为患,西菜市场每日都有许多人被斩首。
“徐先生说,最多不过十天半月,姚太太的身体便会恢复,到时再将神魂送回体内,姚太太就能苏醒了呢。”
“近来街头巷尾都不再有人敢外出,纵使白日,百姓仍大门紧闭,但市井间有流言在说:国之将亡,必现妖孽。”
一股若隐似无的压抑感传扬开来,姚守宁心中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来者的伤心仿佛感染了上天,使得天地为之动容。
“这里是你离开前最后呆过的地方,虽说希望渺茫,但世子与将军都觉得要在此地留守一人等你。”
“于是许多传流言的被抓捕,不传的,但若与传言者是左邻右舍的,一并因为未举报而被抓捕。”
可姚守宁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她总觉得自己与孟松云之间的羁绊并没有彻底的解除。
儒家的浩然正气之力足以守城,妖邪的举动显然是想先提前把他消耗空,到时再将他这颗眼中钉一举拔除。
声音是从前方不远处传来的,有些耳熟,她转头去看,就见罗子文飞快往她跑来,边跑的同时边从腰侧掏出一支爆竹,拨开竹盖的塞子,尖锐的声响之后,一股气劲飞快的冲往半空。
他紧绷的身体一松,喊完之后下意识的看了看温景随出现的转角方向——那里通往的是刑狱司的大门,他眼中露出了然、同情之色。
据陆执所说,姚守宁当日是被陈太微这妖道带走的,自此之后消声匿迹,世子这几日不眠不休,几乎挖地三尺都无法再找到她的影踪。
他原本因为姚守宁的失踪而心中焦急,妖邪又再三生事,使他近来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
正当姚家众人都已经绝望之时,她却突然出现了。
“谁……谁心心念念了……”
而事后孟松云在被神启帝通缉的情况下再次出现,且放出气息窥探自己,分明就是故意让她感知的。
想到此处,姚守宁心中一喜,正要说话,却听到有人惊喜的喊了一声:
“守宁小姐!”
孟松云活了七百年,见识远不知比自己广阔多少,就是一头猪,经历多年时光的蕴养,都不知能学得多老奸巨滑。
“温大哥——”姚守宁关切的喊了他一声。
小少女怔了半晌,意识到一点:自己的实力进步了。
“接你回家的人等在那里呢。他发送了讯息,再过一会儿,可能你心心念念的世子都要来了。”
他自身学识丰富,当年被先帝钦点状元,这些年来积极开书院、请夫子,他所创办的筑山书院如今已经成为神都城一流书院,是大庆许多学子心目中的圣地,不输早年张饶之所留的子观书院许多。
姚守宁见此情景,便猜出这应该是一个讯号,她来不及说话,定睛一看,却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废宅之中。
但他并没有完全的放松警惕,陈太微此人太过妖邪,又是七百年前的那位凶神,挟持了姚守宁数天,却不露半分痕迹,真是一个十分难缠而又可怕的人物,不得不小心一些。
“不是巧合。”罗子文听到姚守宁承认了陈太微来过,又听她说此人已经离开,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微微一松。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骂骂咧咧:
“这个坏道士!”
她胆颤心惊的去回想自己与他因果了解之后的事:从七百年前的‘过去’回到‘现在’,不,不对!
可姚守宁出现的刹那,仿佛五颜六色的绚丽色彩又重新撞回他的眼中,他愣愣的望着姚守宁半晌,足底沉重,再也走不动。
“温公子?”
可真龙之气代表的是一国之君的气运,此时这四下无人的街道里,哪有什么一国之君降临呢?
如此一来,恐怕满神都都能看得分明了。
孟松云站在她的身侧,但他所在的地方仿佛与周围有层无形的隔阂。
他的眼里染上黑与红,再看不清其他的颜色。
“我姐姐呢?”
先前还站在她身侧的孟松云,此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哪里还有人影呢?
此时的老皇帝不思救国,不思如今约束妖邪,不思如何组织官、民抵御即将到来的‘河神’天灾,却仍在想着铲除异己,想将这些妖言祸众之人连根拨除。
灰暗的光阴不着痕迹的将他隐匿在内,他笑意吟吟的看着埋怨的少女:
这些人有一个特点:为官清廉,在儒林之中地位显赫,很受学子追捧。
好在后来两人任务完成得很顺利,中间并没有再耽误。
他的双肩下垂,手臂软软的搭在双腿两侧。
对于这位曾经名扬神都的少年天才,他自然识得。
她心念一起,定睛也往那声音来源处看去,却见青蒙蒙的雨雾里,街头的尽头清幽,但在她视野之内,一股紫气却凭空生起,冲散了雨势之阻。
姚守宁飞扬的心情因为他的提醒,神情逐渐僵住。
声音震耳欲聋,传扬往四方,半空之中绽开一处烟火,许久之后才有火药残渣‘扑刷刷’的掉落。
姚守宁想到这里,有些恼怒:
“你说要送我回家的。”
两人毕竟相处多日,不论在此之前二人有什么恩怨,如今都已经结清。
神启帝自以为能借用妖邪的力量铲除异己,但他却不知妖邪之祸有多可怕。
听起来情况一切都很好,可姚守宁却总觉得罗子文的心中像是积压着愁云,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她心里,她正欲说话,罗子文沉默了半晌,主动道:
罗子文语气沉重的摇了摇头:
但她心念一转,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长公主回来了吗?”
“嗯。不过他已经离开了。”说完,又兴奋的道:
“罗大哥,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这可真是太巧啦。”
但在疑惑之余,她的脑海里却突然闪现出了当日自己以画入境,预知未来时看到的那一幕:青色烟雨之中,温景随自街道之中缓缓而出,告知了她噩耗。
想必有众人在,陈太微要想再将人挟持走也不是一件易事。
“……”姚守宁盯着他看,阴暗的怀疑:“你是不是记恨我先前掐你脸了?”
他算计她!
从姚婉宁的肚腹中,她曾见过龙气冲天的情景,对于真龙之气并不陌生。
从与孟松云这几日相伴、相处以来,她不知挠断了多少头发。
他一面警惕四周环境,一面分心与姚守宁说话:
“自当日事发之后,世子一直都很自责,众人分散了四处,这几天没日没夜都在寻找你。”
雨势在此时竟然逐渐开始增大,雨水形成天然的帘幕,将他视野挡住。
今日当值的正好是他,原本以为仍会一无所获之时,却没料到姚守宁突然出现,简直是天大的惊喜。
还有姚若筠、姚婉宁及苏家的人,这几日吃不下睡不着。
马车缓缓滚至他的身前,罗子文勒紧缰绳,喊了一声:
“吁——”
他想起陈太微手段,忧心忡忡,若不是担忧失礼,他此时恐怕已经上前去探姚守宁脉息了。
姚守宁一见罗子文反应,连忙正要解释,可她话音未落,再转头往身侧看去时,却见身旁空荡荡的,半点儿阴影也无。
那一刻,原本心如死寂的温景随身体重重一震。
“……”
“兴许是有事耽搁了。”
但就算是罗子文没有伸手去探姚守宁的脉息,他仍围着姚守宁转了两圈,确认她没有外伤,才松了口气。
年久失修的神都城的街道有些地方铺垫的砖石早就松了,车轮一压,底下积压的污水便飞溅而出。
“而顾焕之当年入朝拜相,除了父凭女贵,还有他本身是儒林人物。”
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姚守宁很快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了。
“没有。”他摇了摇头,挑了一侧眉梢,好声好气的解释:
“但你也说过,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将你从此地带走,把你送回这里难道不是正常的?”
“我怀疑,是狐王即将复苏,有意想要消耗他老人家力量的。”
“算了。”她是愿者上勾。
如今她的预感再一次成真,她不知道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得世子派人救援温庆哲的举动出现了错误。
“他……”
‘沙沙沙——’
将军府也派出黑甲铁骑,以毯式搜索神都,闹得都城沸沸扬扬的。
如今这些文官一家接连出事,如今神都城的情况已经要乱了。
从罗子文话中听得出来,姚婉宁的这一胎还很稳,目前没有发作。
此后她在韩王墓中遇到危险,化被动为主动,召唤陈太微救自己和世子——两人之间的前期恩怨一笔勾销,她欠下人情,最终命运变相与他暂时相绑,唯有乖乖为他了结心愿,最终才解脱。
人头被高高挂在宫城之上,用以警示百姓,希望吓破他们的胆子,让他们不敢再生异心。
如果她对孟松云无所企图,那么他纵使想要使坏,依旧无计可施;相反之下,她确实有心想要求助于孟松云,那么自然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了。
“你也知道,姚太太身体最严重的,就是妖气入侵肺腑,妖气一除之后,伤势便开始愈合。”
有句老话是对的,无欲则刚。
“守宁——”
他的话音很轻,语气颤得十分严重。
在心上人的面前,他再难掩饰自己的脆弱,坚定的外壳破裂,露出最真实的自我。
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姚守宁心中已经有数,她暗叹了一声,听温景随道:
“我没有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