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长江流域发大水的时候,我见过天师,那时候我们有过一次很深的交谈。天师告诉我,其实他时日无多,最多几年内就会走,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王道士低声说,“很清楚的记得天师给我说过这样一番话:‘原先相字派的师傅给那瓜娃子算过命,他一生多难。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你也不用刻意回叶家村帮忙,总之,以后看到他,能帮的就尽量帮一下把’。”
我眼眶瞬间湿润,说到师傅的时候,心中总会涌出许多莫名其妙的情绪。
“你是怎样碰到师傅的?”我问,其实对于师傅到底怎样中了蛊虫,我还是有些好奇。
王道士点点头:“我被人拜托去捉个鬼,结果去了发现天师正在那儿,他说偶然路过就顺手解决了。”
我哦了一声,没说啥,而是专心养伤起来。
我撞车受了点轻伤,再加上魂魄又受伤,所以身子特别虚。
完全恢复,已是一个月后。
和王道士打了个商量,我们准备了大量的驱邪物品,孙陈敏被埋在公墓,我们不敢大肆声张,准备速战速决。
取了李杰的一滴血、头发、指甲还有生辰八字,连夜用柳条扎了个纸人,然后把李杰的血、头发、指甲扎入了纸人当中。
这纸人就可以看做是李杰的替身。
到时候勾引孙陈敏的鬼魂出来就靠它了——孙陈敏的墓底下有类似‘小阎罗殿’的空间,我肯定不会傻到冲进去找她单挑,只能勾引它出来。
以防万一,王道士还准备了许多其他的东西,却被我挥手制止:“有我在!”
我体内有十世鬼胎,明着来,这鬼还真害不了我。
王道士一愣,我也不解释什么,他还不知道我体内有十世鬼胎,而且王道士这几年虽然走南闯北,但见识显然没有我师傅多,能不能认出我体内的十世鬼胎还是个问题。
我决定当晚就去找孙陈敏,王道士要跟来,我按住他:“待会你保护李杰。”
李杰有钱,我让他买通墓园的人,给我晚上进去的机会,然后把护身符取下,让他带上。
他们俩守在外面,吩咐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进来,我这才到了孙陈敏的墓前。
这里晚上十分阴森,取下护身符之后,灵觉没法压制,全身发冷,尤以孙陈敏墓前的最为难受。
定了定神,把纸人搁在墓前,随后取了一碗黑狗血,在纸人附近泼成一个圈,圈上留个口,这叫‘引君入瓮’。
等孙陈敏按捺不住,上来找‘小杰’的时候,再把圈上这个口给堵住,孙陈敏就插翅难逃。
果然不一会,视线一花,一个扭曲的鬼影子从墓穴中爬起来,嘴巴张张合合,看口型可以看出,她喊的是:“小杰……小杰……”
叹口气,孙陈敏的执念是她能成为一个女强人的原因,但也是这个执念,让她化作了可怕恶鬼,死死缠着李杰,舍不得离去。
按理说,孙陈敏生前也未做过恶,她要是肯安心离去,下辈子定然能投个好胎,可最终还是变成这样。
我开了阴阳眼,在阴阳眼中,看到孙陈敏抱着那个纸人不断哀嚎,表情痛苦,却又满足。
到底是人鬼殊途,变成鬼之后,思维完全调转,根本难以沟通。
用黑狗血把圈上的那个缺口堵上,防止孙陈敏逃脱,然后在纸人上打了两张聚阳符,点燃。
随着纸人熊熊燃烧,孙陈敏表情越来越痛苦,可偏偏她就是不愿意撒手。
看的我也有些心疼。
出人意料的是,纸人完全烧光之后,孙姐竟然没有魂飞魄散。
我眉头一皱,看来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
纸人烧完,孙陈敏身上也被烧的焦黑一片,她本来就血肉模糊,这下子更加血肉模糊。她转头看到我,眼瞳中徒现悲痛神色,疯狂朝我扑来,可每一次想要过来,都被黑狗血拦住,烫的往后一缩。
黑狗血画成的圈竟然隐隐困不住她。
我打出两道聚阳符,点燃,既然没法速战速决,那就这样耗着吧,孙陈敏再厉害都只是一个阴气、怨气很重的鬼魂,大不了耗到白天,太阳初升,这一瞬间的大量阳气,它绝对受不了。
似乎猜透了我的想法,孙陈敏疯狂的冲击起黑狗血画的圈,我一愣神,最后还真被她冲了出去。
猛伸手扣住她,她回头对扑又咬,可我体内有十世鬼胎,她伤的到我?没一会,就被十世鬼胎的煞气弄的元气大伤。
我一直扣她到了早上——说是扣其实也不是扣,因为鬼魂是没有实体的,但手中沾黑狗血后,配合特殊手法,做出扣的样子,这鬼就能被‘拿’住。
太阳初升那一瞬间的阳气非常巨大,孙陈敏的身体也瞬间虚弱下来,一会儿奄奄一息缩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摸出聚阳符,往她身上一打,然后烧了,她这才完全消散在了天地当中。
孙陈敏魂飞魄散,墓穴底下的‘小阎罗殿’没了怨气、执念的支撑自然也消散。
在她魂飞魄散之前,抬头看了我一眼,一张七窍流血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她只是嘴巴微微张着,似乎在喊:“小杰……”
收拾一下,我出了墓园,李杰和王道士在外面等我。
李杰拉着我问:“我妈怎么了?”他满脸关切,声音有些沙哑,这个汉子仿佛随时能够哭出来。
我笑了笑,说:“投胎去了。”没有告诉她事实,像孙陈敏这种怨气、执念很重的鬼,再厉害的高僧都没法超度,只能将他打散在天地之间,否则她还会出来作恶。
李杰听到,开心笑了起来:“我现在能进去看下……我妈吗?”
“下次吧。”我有些心酸,其实是不愿意在这里逗留,对李杰的每一句欺骗,都让我于心不忍。
李杰虽然和孙陈敏有过争执,但是母子两的感情非常好。
回去之后,李杰说按照当初所说的,要和我们公司签一份合同。
我说不必。
“其实早就看上了你们公司的瓷砖。”李杰说。
我没法判断这话真假,王道士在边上帮腔:“蒋娃子,别想那么多。”
合同签了后,我得到了大概十万的提成,对在广州打拼的人们来说,这些钱不算多,可对我来说,数目不小。
想了想,存了起来。
王道士问:“要不要一起帮那些贵人捉鬼?”
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从小师傅就教我捉鬼并不应该收取报酬,不要让一点点的功利心,污染了自己。
犹豫了片刻,我拒绝:“我不太适合那种生活。”
王道士哈哈笑了笑:“人各有志。”
我点头,对王道士这人也不算太讨厌,别人的生活方式我也不好说什么。就像是有人喜欢吃苦瓜,有人不喜欢,谁都没法指责谁。
送走王道士,我在公寓中发呆,拿着两张存折比来比去。一张存折是师傅留给我的,上面那一万块钱始终没动用过。
另一张则是刚刚拿到的提成,预计情况下,每个月差不多应该还会有一万多进账。
拿着这些钱,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想了想,决定偷偷回武汉一趟。
毕竟有两年没看到叶老头他们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给上司请了假,反正现在我有了固定客户,不用每天都去公司报道。
买了回武汉的火车票,然后带了好些补品,到武汉后,直接拦的士去叶家村。
可等到了叶家村口,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进去。
一直等到了深夜,才鼓起勇气进去。
趁着夜色,偷偷敲响了叶老头家的院门,一如我当年被师傅带到叶家村的时候一样。
突然百感交集,不禁想到了《武状元苏乞儿》里头的一个片段。将军之子苏灿落魄成了一个乞丐之后,要饭要到了当年喜欢的一个姑娘如霜门前,苏灿埋头狂吃馊饭装不认识人,如霜也笑着装作不认识他。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我竟然有种苏灿一样的心情。
可我明明是赚了大钱归来的啊?这事儿我一直想不通,直到很后来才知道,那时候我就隐隐觉得这些钱玷污了师傅对我的教导。
染了铜臭的我,无颜面对故人。
开门的是叶老头,他看到我,先一愣,附而瞪大眼睛:“蒋娃子?!”
我点头,想报以笑容,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爷爷!”
和叶老头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我早把他当做自己亲爷爷了。
叶老头激动笑着说:“好孩子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迎我进屋。
进了屋,我突然发现不对劲,问:“奶奶呢?”
叶老头叹口气,指着一处给我看,我转头,看到一张遗像。
我眼眶湿润,喉头中有些东西梗着说不出,犹豫了半天,问:“什么时候走的?”
叶老头叹了口气:“就你走那年冬天,人老了,始终跑不过时间啊。”
我鼻子一酸,岁月不饶人,师傅是,叶老太太也是,我不知道哪天是不是我一转头,叶老头也没了?
“准备呆多久?你突然跑了,二狗他们满世界找你。”叶老头转移话题。
我揉了揉鼻子:“就几天吧。”
“你师傅的忌日快到了,多呆两天吧。”叶老头给我倒了杯茶,又问:“肚子饿了没?我给你弄点吃的?”
我刚准备说不比,叶老头就自顾自走了:“肯定饿了,我去给你弄点面。”
说着自顾自去了厨房,不一会端出一碗盖着厚厚腊肉的面。
腊肉很多,比面还要多出一些,我边吃,边忍泪,师傅带我来那天,叶老头也是下了一碗面,里面铺满腊肉。
最后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腊肉很咸,也不知道是本身就这样咸,还是眼泪的味道。
吃完,叶老头给我整理好床铺,嘱咐我早点睡,我却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大早,鸡刚叫,就听到叶老头起床的声音,他起床生火劈柴,偶尔有两个早起放牛的乡亲路过,和他打招呼:“老头儿,起这么早?”
“哈哈,是啊,蒋娃子回来了咧!”叶老头在外面爽朗笑着,我坐在屋里听的真切。
“啊呀,是蒋娃子?我可得好好看看。”那人想进来,却被叶老头拦住,“还在睡觉!别打扰人!”
我躺在床上,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
没敢立刻起来,整理好了情绪之后,才爬起来。
叶老头一惊一乍指着种:“才六点,再去睡会!”
我抢过叶老头手上的斧头帮他劈柴:“起早惯了。”他不再说什么。
我们爷俩边干活边聊,随着日头越挂越高,路过的乡亲也越来越多,见到我全凑上来:“这不是蒋娃子吗!”
我一一回应,心中感动的不行。
当天早上,叶老头用昨天剩下的面汤给我做了烫饭,怕我不够吃,还特地宰了只鸡,烧给我吃。
我苦笑,哪有大早上就吃烧鸡的?
一早上叶老头都在忙里忙外,脸上洋溢着喜悦,到了正午,他做了一大桌子菜,然后喊人来家里吃饭:“蒋娃子回来了咧,你们都来!”
这老头开心的紧,到了中午,院子里塞满了人。
农村就是有一点好,乡里乡亲熟络,我被大伙围住问东问西,心头暖暖的。
“蒋娃子!妈的,好久没看到你了!”叶子虎拍着我的肩膀,笑眯眯,“小伙子长好了啊!你看着眉眼,跟大明星似的。”
我不好意思笑着,被人这样夸还是第一次。
“蒋娃子要在这里呆几天?待会我打电话让叶帅坐飞机回来!”说话的是二狗爹,果然财大气粗,张口就是坐飞机回来……
“你突然跑了,叶壮让我去找,我找不到,那小子竟然说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这是三胖子的爹。
我制住他们:“再说我都要哭了……”
几人大笑,拉着我问东问西。
这时候大门砰一下被人踢开,我扭头一看,心里一寒:“叶晶怎么也来了?”
好长时间没见,她变得高挑,穿一身运动服,扎马尾,本来黝黑的皮肤,现在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她一进来就喊:“爷爷,喊我回来干什么?蒋娃子管我屁事!”
我都不知道我哪儿得罪这姑娘了,说不发火那是假的,但心中还是亲切占了多数,只好厚着脸皮上去搭讪:“好久不见。”
叶晶理都没理我,抱着膀子不说话。
正当这时候,我听到一声喊:“蒋三正!你混蛋!”
这声音带着哭腔,我扭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再紧接着就被人抱住了,她埋在我怀里哭:“你个混蛋……”
我心中一软,也忍不住眼眶红了,轻声喊:“钟娜,对不起……”
第九十二章 大仙
钟娜不知道被谁喊过来了,尴尬扭头,看到大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躲在人群中,眼睛却偷偷瞄向这边。
我一愣,他不是参加国家队去了吗?怎么现在在家?
我想上前打招呼,却被钟娜抱住:“你混蛋!”
我在心里骂,麻痹的,我哪混蛋了……当然这只是下意识的想法,叹口气对她说:“大仙喊你来的?”
钟娜含泪,仰着脑袋看我,然后点头。
这小子有空把钟娜喊来,说明他可能一早就知道我回来了,以他的性格,怎么不来见我?
我准备上去打招呼,钟娜扯着我的衣裳,小声说:“大仙腿摔断了……”
“什么?!”我喊出来,快步拨开人群,准备拉大仙问问情况。
这小子竟然见势不妙,偷偷往外跑,可他个子高的吓人,哪里能‘偷偷’跑出去?
我喊:“你大爷的给我站住!”两步追上,才发现大仙跑起来一瘸一拐。
他被我一把扯住,扭过脑袋不说话,连视线都不敢与我相对。
我问他怎么了。
他沉默。
钟娜追上来,扯住我衣角,都快哭出来:“进屋说……”
我拉着大仙进屋的时候,叶子虎拍了拍他的肩膀:“狗日的,老子都说了,参加不了国家队也不是什么大事,你非要个什么自尊心!让蒋娃子好好说说你!”
关上门,我让他坐下,他腿明显有些问题,一只腿并不是那么自然。
我问了半天,他还是一句话不说。
我急了,骂;“你大爷的,老子明天就走,你一句话都不说?”
大仙还没回答,钟娜就先扯着我,问:“你明天就走啊……”
这话当然是骗人的,但我点头:“明天就走,看到大仙这不成器的样子,心里不舒服!”
屋内一阵沉默,我气的直喘气,大仙看到我竟然只敢远远观望,他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当年一声不吭背井离乡是我的错,但我还是回来了啊。
钟娜咬着嘴巴盯着我不说话。
大仙坐在板凳上,偏过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良久之后,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他才开口:“和人打架,腿被人打断了,后来被省队开除,我觉得没脸再见你们了……”
我气的跳脚:“这有什么?你就是出去抢银行都还是我兄弟!”
钟娜扯我衣裳,让我消气。
我问大仙他为什么打架,闹半天才知道,原来是为了女人。
狠狠啐一口,大仙这人从小自尊心就强,受不得激,记得小时候我们还在上学的时候,为了能看看他奶奶的真本事,我和二狗随便一激,他就翘课带我们回村。
不仅仅是这次,许多次情况都是,谁说他不行,他就跟谁急。
想通这点,我明白了他为什么觉得没脸见人,当年教练找上门,说他可以加入省队,再加入国家队为国争光的时候,全村的焦点都集中在他身上,结果他突然为了女人打架,腿被打断无法完全治好,被省队踢出门,以大仙超强的自尊心,当然无法接受这个。
听到这个,我更加气愤。对其他人或许不会这样,但大仙和我是发小,见他这样没出息,我气不打一处来。
想了想,给他说了我独身去重庆那段时间的事情。
“大仙同志,你振作点!”我坐下,一本正经说,“你知道我这两年去哪了吗?”
大仙和钟娜都一愣,齐齐看着我:“去哪了?”
“师傅走后,我心里堵着什么东西释放不出,那时候我特难受,时常想,如果我能多和师傅说会话,如果我能多发现一点师傅的不适,如果我能多理解师傅一点,后果会不会不一样?”
“那时候我总在自责,想不通,决定一个人出去过过苦日子,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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