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2章 会猎
延熙十二年十二月,北风呼啸,捲起漫天的雪沫。
雒阳北郊的十里亭裹在雪幕里,檐角垂下的冰棱如倒悬的剑戟。
冯永安坐在亭里,伸出双手,放在火盆上烤火。
目光却是望向官道尽头,沉静如冻实的洛水。
眼睛的余光掠过洛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君侯,来了!”
亲卫突然出声,打断了冯大司马的沉思。
抬眸,但见一骑赤焰般的战马撞碎雪幕,熟悉的身影在雪光里灼目无比。
“驾!”
马速极快,也就数息,就衝到了眼前。
腰佩玄铁斩马刀,鞍掛寒星射鵰弓。
斩马刀刀柄的红色丝絛,隨同马势乱舞如血。
马后雪尘似白龙腾空,像是惊起乱羽纷飞。
“吁——”
关將军勒马人立,马蹄扬起的积雪甩上亭柱。
看到冯大司马快步从亭里迎接过来,关將军冻裂的唇线几不可察地扬起。
只是在翻身下鞍的瞬间,又迅速抿了抿,悄悄地把弧度压了下去。
大步迈入亭內,扯开大氅系带,緋红战袍翻涌如血浪。
冯大司马站在面前,很是自然地接过大氅,含笑问道:
“过来了?”
关將军明媚的双眼盈盈如水,轻嗯一声。
却又下意识地微微转了一下头,似乎是在提醒冯大司马注意场合。
冯大司马视若无睹,把大氅放到火盆边上,然后又递过去一碗姜水:
“给,里面放了你最喜欢的红。”
此时赵广也跟著从外面大踏步进来,嚷嚷道:
“兄长好生偏心,为何只给关將军,却是没有我的份?”
温情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冯大司马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安慰自己:
这是自己最忠心的小弟,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是自己亲自带出来的……
然后这才强行按捺住揍人的衝动,没好气地示意一个方向:“放心,所有人都有,在那边,自己拿!”
赵广也不管兄长的脸色,直接越过二人,舀了一大碗咕咚咕咚地喝个精光,感觉身上寒气尽去,自己终於活过来了,这才咂了咂嘴巴问道:
“咦?怎的没放?”
冯大司马顿时怒目而视:“咋?你的手在鄴城被人砍了?不会自己放?”
赵广嘴里嘟嘟囔囔,只能隱约听到什么“兄长不爱我”之类,手上却是不停,又舀了一大碗,再从罐里挖了一大勺放进去,咕咚咕咚灌个不停。
喝过薑汤,歇息了一阵,关將军带过来的人马被安排到雒阳城外营寨,而剩下的亲卫,则是护送著几人向雒阳城而去。
一行人策马缓行,冯大司马这才开口问起河北之事:
“阿兄出任冀州刺史,可还顺利?”
冯大司马口里的阿兄,指的是关兴。
关家在军中的牌面是关索。
在外人眼里,关兴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有机会超越冯大司马的头號嫡系关翼虎。
故而转武为文,牧守一方,不失为一步妙棋。
关家从此算得上是文武两条腿走路。
肯定会比只做军头的走得更远。
关兴前几年一直在地方镀金,如今又接手战乱后的冀州,只要能做出足够亮眼的成绩,將来在朝堂上就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
再不用说是依靠父辈余荫,也不用说是因为有个好妹夫,或者有个好阿弟——虽然这是事实。
但至少上朝时能挺直腰板,说自己也可以靠才华吃饭。
关將军听闻大司马问话,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阿兄到了河北,颇有一番有所作为的模样。”
冯大司马点头:“如此就好。”
关兴和张苞一样,这些年要说心里没有落差是不可能的。
特別与张苞比起来,张苞好歹还能领军,而关兴却是被迫转而守牧一方。
二人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情,都是无比强烈,甚至可以说得上急迫。
冀州的世家和豪强,先是被司马懿派出去的胡人抢了一遍,又被石苞和赵广借著平乱的名义犁了一遍。
抓到的劳力就不下数万。
至於要被迁至通邑乃至九原的世家豪强家族更是数不胜数,直到现在还不知道造册到了一半没有。
说整个冀州是哀鸿遍地,那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此时关內兄闪亮登场,对於那些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的世家豪强来说,就是溺水前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只要冀州刺史认为某县某地已经平乱完毕,就可以解除军管,交由地方官府治理。
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不是地头蛇配不配合的问题,而是需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让关刺史开口的问题。
涿郡卢氏为何面对河北世家的求情,连门都不敢让他们进?
因为冯鬼王的第三波敲骨吸髓就在这里等著呢。
当然啦,给自家內兄铺个路,那只是顺手,很合情合理。
以冯大司马和关大將军关係,留守在河北的军头,又岂有不给新刺史面子的道理?
再加上兴汉会,以及并州河东河南等地大族的支持,可谓军政经三界一路畅通。
只要屁股不是歪的,栓条狗都能做出成绩。
当然,想要彻底平定河北各地的叛乱,肯定是不能一蹴而就,要有耐心,毕竟这是个细活。
“冀州那边的事情,以后就交给阿兄了。以阿兄之能,想来必不会让人失望。”
冯大司马信马由韁,看著不远处高大的雒阳城墙,漫声道:
“这一路赶来,也是辛苦,就多休息几日。过些日子,陪我去一趟许县。”
跟在身后的赵广一听到许县二字,顿时就精神无比,驾马紧走几步,凑上前问道:
“兄长,我们不回长安?兄长这是打算要拿下许县吗?”
冯大司马瞟了一眼赵广:
“真要回长安,我让你们过来作甚?有时间费这事,还不如让你们直接从河北走。”
蒋琬终究还是没能挺过延熙十二年,在上个月病逝。
刘胖子亲自把蒋琬送来雒阳,上个月又亲自把蒋琬的灵柩送回长安,做皇帝做到这一步,已经算得上是情义无双。
冯大司马没有跟著回去,是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蒋琬临终前的最后一刻,守在他榻前的是刘胖子、冯大司马,以及镇南將军姜维。
他的几个儿子反而是守在门外。
单凭这一点,就没人敢非议冯大司马与蒋琬之间的关係。
赵广把羊皮手套往手腕上拉紧了些,嘿嘿笑道:
“兄长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发兵许县?”
“到时候肯定要带些人马过去,但不是发兵。”
“嗯?什么意思?”赵广一脸的疑惑。
“你別管那么多,到时候听令就行,一时间跟你也说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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