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婴这一掌威力之大,只要从陈平安一剑脱手就可以看出来,长气剑给抛到了空中顶点后,开始下坠,不出意外,就要落在靠近丁婴这边的山丘附近。
与之前陈平安在城头,如出一辙。
双方各自的气势之巅,陈平安在于城头第一剑。
丁婴闭目凝神,接纳这份浩浩荡荡的天地武运。
哪怕如有神灵将灵气锤炼入体的痛楚,陈平安也顾不上,只当是练拳一般无二的苦头而已。
大坑之中,陈平安借助没了闪电镇压的金醴,一抖衣袍,破开大地束缚,将自己从泥地中“拔”了出来,那魂与魄的两个陈平安皆返回身躯,沿着山坡,缓缓走出大坑。
丁婴心中猛然警惕起来,毛骨悚然,立即停下身形,双脚重重踩在地上,拉开出一个气势恢宏的大拳架,拳罡如暴雨,急促砸在那把剑与山丘坡顶之间的地带,可哪怕丁婴应对如此迅速,仍是有一抹雪白任由拳罡砸在身上,从山丘之顶,高高跃起,探手一抓,已经落在他脚下的长气拔高几尺,刚好被握在手心。
丁婴摆出一个“想当然”的拳架,道法真意,近乎“心意所及,便成真相”了。
唯独樊莞尔,心有灵犀地往那边瞥了一眼,但是并无发现,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陈平安一剑斩下。
陈平安拍了拍腰间养剑葫,示意有本事,事后请自取。
丁婴正要说话。
陈平安一次次碎步转移,一次次雷声大作,剑气拳罡几乎同时销毁,发出一团团绚烂光彩。像是两国边境线上的两支精骑同归于尽。
当时在将陈平安打落地面后,丁婴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没有任何逗留,几乎同时就跟着掠下城头,始终将两人间距维持在两臂之内,绝不给陈平安舒舒服服将剑术和剑意催发到巅峰境界,丁婴可以断言,眼前白袍谪仙人的每一剑,剑剑媲美历史上女子剑仙隋右边的倾力一剑。
刹那之间,丁婴心思澄澈,人与心大定。
陈平安换了一口新气。
好歹要让别人听一听自己说了什么。
时来天地皆同力。
是这三剑。
从众人所立城头到牯牛山一线之上,尘土飞扬,如有鳌鱼翻动背脊,掀开了大地。
就当眼前这个名叫陈平安的谪仙人,就是那个老天爷,打死了眼前人,再打死那个更大的,便是天地清明、天人有别的崭新格局!
丁婴前方高空,一人一剑。
陈平安一心一意看着远方,脚下道路的一些拦路石,却又仿佛自然而然就绕过了,道路还是那一条,没有另辟蹊径,故而那些拦路石,就成为了陈平安人生历程的一段。
北晋大将军唐铁意腰佩“炼师”,缓缓登上城头,挑了一块空地,站定,手握刀柄,气势磅礴。
一手掌心朝天,横在身前,一手握拳,重重锤在手心之上。
刚好这道白虹落地之处,是那一粒金光。
丁婴一线笔直前奔,一拳砸中陈平安额头。
出现在陈平安身侧的老道人笑着摇头道:“没什么观道观?我在何处,道观就在何处。”
四面八方,皆有虚无缥缈的光彩往丁婴涌去。
周肥和陆舫也一起来到南城头,身后跟随簪郎周仕和脚踩木屐的鸦儿。
城头之上。
一剑退,两剑退,剑剑都要退,我丁婴到底要退到哪里去?还如何跟老天爷掰手腕子?!
琉璃飞剑来到俞真意身旁,越是临近城头,飞剑破空速度就越慢,上了城头后,微微颤鸣,好似有些畏惧。
不如干脆由我丁婴来做一做这老天爷?!
金身法相一脚踩踏下去,地面出现一个大坑。
俞真意脸色阴沉。
一剑是风雪庙魏晋破开天幕,人未至剑已到。
之外还有两剑,但是陈平安懵懵懂懂,因为与出剑之人不够熟悉,距离遥远,陈平安尚未领悟出足够让自己出剑的那点神意。
一个沧桑嗓音带着点笑意,不知是讥讽还是促狭,“这一剑还不错。”
丁婴缓缓登高,随手一拳的拳罡,就如身高百丈的神灵手臂,一次次抡臂砸在牯牛山上。
比起能够握住长气而已,
老道人轻轻一弹指,击中小女孩眉心处,她僵硬不动。
种秋呵呵笑道:“如何,还觉得自己是修道有成的神仙吗?”
一道道闪电砸入那个大坑中。
陈平安学了不短时间的剑术正经,但是真正陈平安抓住神意的,却不是这部剑经,而是另外三剑。
老道人冷笑道:“找死。不过也无妨,这一世你丁婴还是有点意思的。”
拳罡如虹,七八条凝为实质的长虹激荡而至,撞在剑气之上。
出拳的同时,轻轻一步,就拉近两丈距离。
果然。
而陈平安那一袭法宝金醴,突然飘荡起来,不再以雪白长袍示人,恢复了金色长袍的真面目。
丁婴痛快大笑,双手掐诀,神魂出游,竟是阴神白日而游天下。
各自登高一步,走到了崭新的巅峰处,双方无论是修为,还是心境,皆是如此。
大战再起。
而那尊打定主意被一剑劈散的阴神,只是手掌与胳膊消逝,疑惑望去,默默后退数步,退回丁婴身躯。
尘土冲天。
周肥有些肉疼,气呼呼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算个屁,我这一年一梦,才叫做得让人金山银山也空了。”
陆舫打断好友的碎碎念,冷笑道:“前提是那家伙没死。”
却有人振衣千仞岗。
这尊阴神一手负后,一手伸手,以手掌遮在头顶,嗓音不大,却在丁婴心湖间慷慨而言,“我若消散人间,丁婴能否更强?”
周肥笑道:“老子毕竟是姜氏家主,怎么可能完完全全不管浩然天下的事情,经常会有人托梦给我的。”
丁婴睁开眼睛,瞥了眼陈平安腰间的酒壶,大笑道:“大战过后,这酒我替你喝了便是。”
丁婴内心,再次出现一丝犹豫不决,又是这样熟悉的一剑,裹挟着浩荡天威,人间只管承受便是,城头上,自己退了,这次退还是不退?
丁婴不但逆流而上,步步前行,一拳拳递出,强行打散了陈平安的那条剑气长河,还拼着一身伤势,欺身而近,逼得陈平安不得不以剑招迎敌,丁婴化腐朽为神奇,再不拘泥于天下武学门派支流,皆为我丁婴所用,所有招式,与俞真意那些大宗师压箱底的架势,似是而非,神意大有不同。
她有些茫然,没来由心中多了些惧意,摇摇头,最终还是没敢撒野,捧着偷来的那摞书,飞快跑开了。
便有一剑悬停在身前。
陈平安一剑摧破而已。
丁婴也恼怒极了那陈平安的坚韧体魄,连脚下这座牯牛山,也给削平了整整数十丈,那家伙竟然还能浑然不觉,出剑不停,丁婴怒喝道:“这一拳,死也不死?!”
在与梳水国老剑圣宋雨烧并肩作战那一次,陈平安曾经以此一剑斩金甲。
磨刀人刘宗跟着琉璃剑来到走马道,跳上一堵稀烂的墙头,盘腿而坐,手中剔骨刀破损厉害,老人伸出拇指,细细摩挲着亮如镜面的刀身,嚣张了一辈子,到最后给一把剑揍得如此狼狈,现世报喽。
趁着陈平安一剑挡下阴神的一掌压顶,打烂了法相整只手掌,金光崩碎四溅,牯牛山像是下了一场金色的大雨。
双方默契地休战片刻。
这个匪夷所思的世界,那条街上,每个人都莫名其妙就要喊打喊杀,好像没有谁在意过陈平安真正是谁,是好是坏,为了什么会出现在南苑国京师。
周肥叹了口气,拿开额头上的手掌,望向牯牛山那边,“难了。”
牯牛山在京城以南二十余里。
因为整座牯牛山都没了,被一剑夷为平地。
正是这一瞬间,陈平安与丁婴两人的心性“大定”,如船抛锚入水。
陈平安又被打退出去百余丈。
陈平安如断线风筝一般撞入那个山包。
陈平安心神全然沉浸在与丁婴的一较高下,甚至来不及去适应这些灵气的变化,自然而然,好像它们的存在,就是天经地义的。
小小山丘而已。
陈平安本该换上那针锋相对的云蒸大泽式,可是手握长气之后,就再无换上拳法的想法,哪怕人与剑,都被那金身阴神砸得连同牯牛山山巅一起下降,仍是执意以剑对敌,牯牛山的尘土早已遮天蔽日,不断有巨石滚落,并且硬生生被丁婴打出了一场场好似雪崩的山体滑坡,以及裹挟无数草木的泥石流。
周肥啧啧称奇,“丁老魔,这是要独占武运的意思啊。是丁婴突然想通了什么,获得了这方天地的规矩认可?不至于吧,咱们这些人可都还活蹦乱跳着呢,丁婴怎么可能获得这么大的运气。又不是宝瓶洲那个卢氏王朝,皇帝失心疯了,眼见着国祚难续,干脆破罐子破摔,将半国武运偷偷给了儿子……”
得了天地武运的丁婴,甚至再次阴神出窍,变成一尊牯牛山奇高的金身法相,双手握拳,一次次捶打牯牛山。
一掌直直拍向陈平安一人一剑,罡风却会起始于陈平安背后,砰然炸开。
牯牛山之巅,丁婴不远处,有一位身材异常高大的老道人,淡然道:“你们互为磨刀石罢了。”
而且远处还有飞剑十五,飞掠而至。
陈平安手握长气,当下一剑,就是齐静春随手一把槐木剑,随便破开柳赤诚的白帝城混元阵。
身前谪仙人陈平安微笑道:“我有一剑?”
陈平安摘下腰间酒壶,仰头痛痛快快喝了一口酒后,问道:“你就是陈老剑仙说的那位东海道人?这里就是那座观道观?”
陈平安站在山坡之顶,手持长气,剑气流淌手臂,初一和十五萦绕四周,故友重逢,这两位本来脾气不太对付的小祖宗,从未如此雀跃。
这种糟糕至极的感觉,当时陈平安见过了病床上的刘羡阳,独自走向廊桥。
风起云涌,天幕阴沉,便有一道粗如数人合抱之木的闪电,当空劈下。
面对那一剑,便是丁婴,心高气傲到了眼中只有老天爷的地步,都只能黯然而退,甚至连心性都开始出现变化。
亦是白虹挂空的万千气象,景色壮丽。
陈平安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上的血污,可是才擦干净,就又满脸鲜红,问道:“我能不能骂几句?”
老道人微笑道:“自己看着办。”
陈平安脸色不变,继续擦拭鲜血,“老前辈道法通天,厉害厉害。”
老道人点头道:“孺子可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