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狭路相逢
便是曾掖这么个在人情世故上不太开窍的少年,在马氏府邸这几天,都看出了从马氏家主,到那位妇人,对于早就离开身边的女儿马笃宜,没了什么情分,言语之中,小心翼翼问这问那,问马笃宜的师门渊源,问马笃宜的修为境界,旁敲侧击询问年轻供奉有无道侣……总之,关于马笃宜从松风岛修士变成了青峡岛修士,夫妇二人也蜻蜓点水,问过一两句,可那就像一种酒桌上、官场上的应酬,有些场面话,得说上一说,问与答,其实都不重要,不然吃相就会难看,仅此而已。
父女、母女之情的疏远,也许是马笃宜离家太多年,在松风岛修行不顺,让老祖师大失所望,至死才五境修士,一直无法离开书简湖返乡探亲,于是双方距离太远,也许是父母觉得与女儿变得身份悬殊了,或许是家族子嗣香火兴旺,承欢膝下的子女,自然会比“远嫁”出去的女儿,更讨长辈欢喜……原因可以有千百种,可事实只有一个。
在这会儿,外人说任何言语,都只会是在心坎上动刀子,说一个字就痛一个字。
所以陈平安在一次停马间隙,以眼神暗示曾掖,让这位忍不住打算开口安慰几句的质朴少年,不要说什么。
陈平安没有收起马笃宜所寄居的那张狐皮美人符纸,由着她骑马散心,跟随他们去往下一处。
过了两天,曾掖开始眼神变化,而容貌、嗓音则毫无异样,不过人之眼眸,是相貌灵性集聚所在,很容易影响到别人对整个面相的观感。
马笃宜终于不再失魂落魄,大概是觉得曾掖当下的状况,比较有意思。
那是一个青峡岛杂役阴魂,开始附身曾掖了,与寻常山泽野修擅长的“请神上身”、“开门揖灵”,还是不太一样。
至于其中的真正门道,马笃宜当然看不出深浅。
一支三十余人的轻骑,缓缓停马,大雪满弓刀,精悍异常。
马笃宜笑嘻嘻问道:“陈夫子,这会儿,还宜哉不宜哉了?”
马笃宜捧腹大笑,“好嘛,陈夫子,给我揪出狐狸尾巴了吧?!”
曾掖还有些神魂摇荡,必须缓缓呼吸吐纳。
马笃宜一脸好奇。
天大地大,有些时候,活命都未必容易,唯独找死最容易。
其中约莫半数骑卒手持火把,为首数骑,并未披挂制式甲胄,簇拥着一位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风雪遮眼,身披雪白狐裘的年轻人正在眯眼望向那三骑,抿起猩红纤薄的嘴唇,是位翩翩贵公子。
人生世事多磨砺,把清贫苦日子过得没有太多怨言,已经殊为不易,穷人想要过得像是个有钱人,是登天之难,可想要过得自在从容,更难。
为老妪送终,尽量让老妪颐养天年,还是可以的。
直到这一刻,离开书简湖后,大概是习惯了那个最好说话的账房先生,马笃宜才记起,其实这位陈先生,只要他觉得不用好说话的时候,那就真要比谁都不好说话了!
马笃宜是那阴物,丝毫不惧大雪,还有那闲情逸致,朗诵名家诗词,说那大雪如飞鸥,转盼已见平檐沟,村深出门风裂面……
陈平安摇头道:“我觉得应该这么说,这么说才对。”
在客人远行后,老妪与这位离乡太多年的“孙儿”,相互握着手,对坐而泣。
停马于此人两侧的三位贴身扈从,左手边,分别是一位魁梧壮汉手持长槊,槊锋雪亮,在身后骑卒手中火把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这对于一位上了年纪的乡野老妪而言,并不容易。
“辛苦了。”男人对掌心那个小家伙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的青小瓷罐,精魅飞掠而入,瓷罐被男人缓缓收回袖子。
她正从溪畔捣衣而返,挽着只大竹篮,步履蹒跚。
今年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场鹅毛大雪,不期而至。
马笃宜突然笑道:“知道为啥我爹娘要给我取这个名字吗?因为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产婆言之凿凿,说肯定是个大胖儿子,结果我生下来后,守在门外的爹一听说是个闺女,立即傻眼了,气得直跺脚,直接走了。只是最后还是气呼呼走回来,我娘亲当年经常对我说,你爹啊,见着了我第一眼,粉雕玉琢的,一点不像寻常那些丑兮兮的孩子,长得特别好看,我爹立即就乐开怀喽。对了,知道为啥叫‘笃宜’吗?问你话呢,陈大先生!”
马笃宜痴痴看着那张消瘦的脸颊,无关男女情爱,就是瞧着有些心酸,一时间竟是连自己那份萦绕心扉间的伤心,都给压了下去。
三骑这段路程,属于原路折返,先前一路所见景象,陈平安默记在心,本不该有此光亮才对。
陈平安反而心安下来,这种天气,能够盯上自己的,并且相隔如此之远,还可以伺机而动,多半不是什么劫匪草寇,可若真是山泽野修,或是精怪鬼魅,倒也省心了。
见到了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妪,衣裳素洁,哪怕有些缝补,仍然不会给人破败之感。
早已远离村庄。
马笃宜突然开口道:“老妪是个好人,可得知真相那会儿,还是不该那么跟你说话的,以命偿命,道理是对的,可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腰间刀剑错的账房先生,这一刻,难得如此眉开眼笑,“宜哉!就是宜哉嘛!”
陈平安双手笼袖,道:“再发牢骚,小心把你收起来。”
临近一座乡野村庄。
却发现那点点亮光似乎在缓缓偏移,如果不出意外,最终灯火与三骑,会在道路前方汇聚。
马笃宜跟着笑了起来,只是嘴上却说,“什么狗屁答案。”
陈平安没搭理她,从坐在马背变成站在马背之上,尽量远望四周,片刻之后,终于发现远方某处,依稀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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