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笑了笑,眯眼远眺,轻声呢喃,“反正都在人间。”
马笃宜愣了一下。
中年剑客一伸手,像是要接些雪,不料手心上,骤然出现一只手指身高的玲珑精魅,通体雪白,背后生有一对羽翅,与风雪融为一体,如此近距离,小家伙都不易察觉。想必这就是所谓的仙家斥候了,其功用,与神人掌观山河相仿,只不过一个是靠术法,一个是靠活物。
马蹄远去那鸡鸣犬吠的乡野村落。
风雪夜深。
马笃宜突然冷哼一声,满脸懊恼道:“你瞧瞧,一位乡野老妪,都比我那狠心的爹娘念旧!”
陈平安笑着附和道:“善。”
只见那袍先生收回手,一拍掌,“有答案了!”
马笃宜像那自己年幼时厌烦至极的家塾老夫子那般,摇头晃脑,道:“天资既高,辅以笃学,心手相应,独步大道,宜哉!”
还有一位双臂环胸的瘦猴汉子,既无弓刀,也无悬佩刀剑,但是马鞍两侧,悬挂着数颗满脸血污冰冻的头颅。
当天夜幕里。
乡野小路上,依旧是三骑离开。
马笃宜转过头,柔声问道:“陈先生,对我们这样,为了什么呢?”
陈平安骑在马背上,多次环首四顾,试图寻找能够躲避风雪的栖身之所,忍不住颤声埋怨道:“哪里是风裂面,分明是要冻死个人……”
陈平安松开马缰绳,双手抱住后脑勺,喃喃道:“是啊,为什么呢?”
悠哉悠哉骑在马背上的马笃宜,朝那个账房先生呸了一声,“休想!果然是个猪油蒙心的账房先生,就想着能挣一点是一点。”
狭路相逢。
陈平安哈哈大笑。
那位年轻人似乎对自己右手边的中年人最为亲近,高坐马背,身体却会微微倾斜向此人。
三骑缓缓而归。
陈平安皱了皱眉头。
陈平安问道:“不是‘独步当世’吗?”
陈平安无奈道:“行行行,就你聪明。”
中年剑客咳嗽之后,瞥了眼相距五十余步外的三骑,轻声道:“殿下,如我先前所说,确实是两人一鬼,那女子艳鬼,身穿狐皮,极有可能是一张出自清风城许氏独家秘制的狐皮美人符纸。”
马笃宜有些担心,她终于察觉到远处的异象,轻声问道:“陈先生,咱们要不要绕道而行?”
就在陈平安打算挨着风雪如刀割的酷寒,继续赶路,绕开那些依稀灯火。
被这位剑客尊称为“殿下”的年轻人眉毛一挑,眼神炙热,身体倾斜幅度更大,笑道:“曾先生,清风城许氏,我有所耳闻,只是母后舍不得我出京就藩,拖延了八年之久,我常年待在京城府邸,为了避嫌,也为了给御史台那帮谏官老爷们节省一点笔墨钱,一直没什么机会接触山上仙师,这狐皮美人符纸,到底是何物,妙在何处,曾先生学问渊博,又曾远游半洲之地,给我说道说道?”
马笃宜可半点不怕,浑然不当回事,“下一处,是哪儿?”
老妪屋舍里,多出一位狐皮符纸美人,里边却其实住着一位男人。桌上放着一位离去之人留下的一堆神仙钱,灵气足够他维持二十年。
老妪一脸茫然,赶紧放下竹篮,顾不得刚刚清洗出来的衣衫,会不会沾染地上泥浆,蹲下身,有些吃力,想要将这位陌生少年搀扶起来,以陈平安与马笃宜都听不懂的乡音着急询问:“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
“曾掖”翻身下马,踉跄前奔,跑到老妪身边,扑通跪地,只是磕头,砰砰作响。
陈平安淡然道:“不用。”
右手边,唯有一人,四十来岁,神色木讷,背负一把松纹木鞘长剑,剑柄竟是灵芝状,男人经常捂嘴咳嗽。
陈平安笑了笑,摇头。
陈平安转头笑道:“气死了吧?不然回去州城,我帮你要回那笔神仙钱?再帮你骂你爹娘一顿?老规矩,你来斟酌文字,我来开口说话。”
马笃宜蓦然高声道:“宜哉!”
中年剑客在年轻人言语之时,大概是风雪侵袭,身子骨有些经不起折腾,已经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两颗翠绿晶莹的丹药,黄豆大小,抬手轻轻拍入嘴中,这才脸色稍稍红润几分,服药之后,中年人脸上还有了些笑意,道:“许氏坐拥一座老狐出没的千年狐丘,与许氏结盟,每年都要送出几张成长百年到三百年不等的狐皮,打造符纸,远销宝瓶洲各地,风靡大半洲。那些个不愁神仙钱的地仙府邸,大多拥有几位狐皮美人作为丫鬟婢女,符纸美人,落地后,与活人无异,符纸还可以放入阴灵鬼魅,前边那位女鬼,应该就是如此。若是与清风城许氏关系好的山上仙家,购买狐皮符纸之前,还可以送去心仪女子容貌的画像,许氏便会有专人按图刻皮,几位老供奉,皆是精于此道的丹青妙手,从未让买家失望过。”
年轻人恍然,望向那位停马远处的“女子”,眼神愈发垂涎。
虽然他这么多年没有按照祖制出京就藩,可是在京城没白待,最大的癖好,就是离开那座历史上曾经两次成为“潜龙邸”的牢笼,乔装成科举失意的落魄士子,或是游历京城的外乡游侠,早已尝遍了千娇百艳的各色女子滋味,尤其是御史台谏官老爷们的家眷女子,稍有姿色的妇人和少女,都给他骗人骗心,所以那些个如雪纷纷飞入御书房案头的弹劾折子,他甚至可以随意翻阅,没办法,看似森严恐怖的帝王之家,一样会宠溺幺儿,再说了他那位母后的手腕,可不简单,父皇被拿捏得服服帖帖,私底下一家三口团聚,一国之君,哪怕给母后当着面调侃一句顺毛驴,不以为耻,反而大笑不已。所以他对那些用来打发无聊光阴的折子,是真不在意,觉得自个儿不给那帮老王八蛋骂几句,他都要愧疚得无地自容。
可是这样的舒心日子过久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