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573.第573章 自古剑仙需饮酒(一)  剑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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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一直叮嘱自己,修行路上,一定要多吃小亏。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书生点头道:“有倒是有,当年在路上捡了颗破碎大半的避水珠,只是远远不如我那师妹饲养的辟水兽蚣蝮,如果有了这蚣蝮,便是大江大河里边隐藏极深的龙宫,都能轻松寻见。一头屁大的玩意儿,那对犄角更是一指长度,可随便那么一晃头颅,就可以掀起百丈巨浪,真是令人羡慕。”

陈平安瞥了眼那个闭眼装死的覆海元君。

陈平安走出主殿,逛了后殿,并无异样,便返回祠庙大门口,坐在台阶上,耐心等待那书生的返回。

先前在剥落山广寒殿后院当中,书生袖中捻符,就是此物。

出身大圆月寺的那两鼋占据此河,作威作福已久。

书生正要瞎扯一通,突然皱眉,眉心处刺痛不已,哀叹不已,下一刻,书生整个人便变了一番光景,就像他最早认识陈平安,自称的“一身纯阳正气”,练气士也好,纯粹武夫也好,气机可以隐藏,气势可以变化,唯独一个人孕育而生冥冥杳杳的那种气象,却很难作伪。

陈平安问道:“你就没点辟水开波的术法神通?”

当他再次睁眼,又是那个熟悉的剥落山书生了,他一脸拉了屎在裤裆的别扭表情。

书生对此,感触尤为深刻。

陈平安开始沿着山脊往下走,缓缓道:“地涌山的那座护山大阵,已经给你扯了个稀烂,群妖如今肯定聚在了那头搬山猿的山头,说不定地涌山那位辟尘元君,要么已经将家底死死藏好,要么干脆就随身携带,搬去了盟友那边。去地涌山喝西北风吗?还是去搬山猿那边硬碰硬?再给它们围殴一顿?”

崇玄署云霄宫的建立过程,简直就是一部大源王朝其它道统和那佛门势力的衰落史。

陈平安问道:“那些本命魂灯,给你打灭了没有?”

书生随口问道:“我在广寒殿杀那避暑娘娘,你为何不拦上一拦,这头月宫种,能够修成金丹,岂不是更加不易?”

陈平安和书生几乎同时望向河面某处。

是走惯了山水的?

书生奇怪道:“与你熟悉?”

陈平安轻轻点头,聚音成线,问道:“她的老巢,没有搜刮一通?”

陈平安问道:“你现在没了傍身的法袍符箓,我带着你,有什么意义?拖累吗?”

说句难听的,姜尚真真要杀自己,不比自视为剑客的那具青衫白骨更轻松?

书生继续道:“好人兄,你这喜欢扒人衣服的习惯,不太好唉。避暑娘娘宝库中白骨君王所穿的龙袍,是不是如我所说,一碰就灰飞烟灭了?那位清德宗女修的法袍,我真没骗你,品相极其一般,与那只出清德宗自祖师堂的礼器酒碗一样,都只是灵器而已,卖不出好价钱,除非是碰到那些喜好收藏法袍的修士,才有些赚头。”

书生离得祠庙近了,将手中奄奄一息的女子随手丢在岸边,一阵翻滚,那女子仰面到底,满脸血污。

陈平安看着这位木茂兄。

陈平安微笑道:“木茂兄,现在可以说说看自己姓什么了吧?生死之交,患难兄弟,若是还藏藏掖掖,就不太好了。”

坑底女子低下头去。

陈平安说道:“但是要杀我,是你的本心。”

陈平安摇头道:“不熟。”

那女子见这两个男人似乎在以心声默默交流,瞅着不像是要立即杀她,便愈发骄横,怒道:“还不赶紧放了我,饶你们不死!不然等我爹来了,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我那被毁去的妾意台,重建之日,就要先拿你们两个挨千刀的,来点水灯!”

书生以心声告之,“不急动手,咱们拿她钓大的。这位水神娘娘还算好找,那老龙窟,传说千曲百弯,太难找到老鼋的踪迹了。”

书生双手负后,环顾四周,笑道:“好嘛,彻底当起缩头乌龟了。这可如何是好?”

当陈平安站在一处高树上,举目远眺。

书生踏波而行,如履平地,见着了陈平安后,抬手挥动,“好人兄,久等了。”

如今他陈平安面对一位元婴,也就只有逃命的份。

陈平安笑道:“那你回吧。就说我们答应了这个条件。”

书生搓手笑呵呵道:“我那法袍和三张符箓落在了敌人之手,自然是要去讨要回来的。”

那精怪战战兢兢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不管两位仙师答不答应,都应该让我去老龙窟回话的。”

剩下没派上用场的三张金色材质的祖师堂符箓也好,那件百睛饕餮法袍也罢,再值钱,能有修士的性命和大道值钱?

陈平安蹲在那座大坑旁边,里边的女子已经坐起,抬头尖叫道:“天受日月星辰,地受水潦尘埃,有情众生受苦受难!这是那些男子命里该有的劫数!”

崇玄署历史上那几位,都是因此而兵解,不得真正的大超脱。

见陈平安如此干脆利落,书生反而狐疑起来,试探性问道:“莫不是你将洞府家底,与那广寒殿地库做了个大致比较,到时候觉得分到手少了,你就要恶从胆边生,与我撕破脸皮了?”

可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钱要一颗一颗挣。

还有那个家伙,更是拖泥带水,竟然临时发昏,强行夺取大半魂魄的主导权力,对此人卸下所有防御,结果如何?还不是被对方毫不犹豫就打了一记黑拳,害得自己沦落至此?

原因很简单,那把紫芝,的确是仿品,不是什么山巅剑仙的本命物,用来吓唬元婴修士最合适不过。

书生嘿嘿笑道:“是位鬼蜮谷的老元婴阴灵,在北边诸城当中,名气颇大,都敢不听京观城城主的号令,生前是位神策国的大将军,功勋卓著,活着的时候,一辈子从来没被人称赞过什么用兵如神,但是此人死后,被后世兵家誉为运兵用正不用奇,青史上评价很高。如果不是他效忠的蠢皇帝中了离间计,要他强行率军出击,害他一家青壮老幼三十余口,一并战死沙场,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是一个相当关键的转折点,不然骸骨滩战事的最终结果,还真不好说。”

心中所想,却是关于大源王朝那座崇玄署云霄宫的书上记载。

陈平安不置可否。

书生说道:“你既然最终选择救我,而不是杀我,我觉得有必要再出来见你一次。我想象中的大道之争,堂堂正正,应当光明正大,你若是也认可此说,我们可以挑选一个时日,等到各自历练结束,将来在那砥砺山生死一战?对了,还有一事,需要提醒你一次,我总觉得有谁在鬼蜮谷远处窥探你,断断续续,并不长久,我只能依稀察觉到是在北方某处,道行高深,你要小心。”

书生嘀咕道:“这也能分去三成?”

陈平安眺望北方一眼,说道:“到了黑河,还是老规矩,三七分?”

书生半点不犹豫,没有任何排斥,反而觉得极有意思。

竟是空无一人,毫无阻拦。

神像女子相貌魁梧,手持大斧,确实不算好看。

书生苦笑道:“那这根缚妖索和两把飞剑?”

但是大源王朝既然能够崇道抑佛到了设置崇玄署、由道门管辖一国佛寺的地步,除了大源卢氏皇帝的一心向道之外,云霄宫的雄厚底蕴更是关键所在。

加上那枚不知深浅的螭龙钮印章,若是交由真正的书生来用,厮杀起来,对方攻防兼具,若是对方再拥有一件品秩更好的法袍,再套上一件兵家甲丸覆盖身体的宝甲?毕竟那件所谓的百睛饕餮法袍,只是眼前这位书生用以遮掩耳目的伪装而已。一位极有可能是天生道种的崇玄署真传,下山历练,岂会没有祖传法袍宝甲护身?

书生闻言大笑,朝她伸出大拇指,“天乱坠,说得我都差点信了。”

书生笑容灿烂,无比真诚道:“我姓杨,名木茂,自幼出身于大源王朝的崇玄署,由于资质不错,靠着祖辈世世代代在崇玄署当差的那层关系,有幸成了云霄宫羽衣宰相亲自赐了姓的内传弟子,此次出门游历,一路往南,到鬼蜮谷之前,身上神仙钱已经所剩不多,就想着在鬼蜮谷内一边斩妖除魔,积攒阴德,一边挣点小钱,好在明年大源王朝某位与崇玄署交好的亲王寿诞上,凑出一件像样的贺礼。”

对方的那把剑,很是古怪,太过奇异。一张金色材质的地祖宫锁剑符,竟然没能成功锁住对方长剑,所以自己蓄势待发的遁地法,以及袖中第二张斩勘符,也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了,不然符出人遁走,对方不死也重伤,大可以留给群妖收拾,还能活?

在上游还建造有一座娘娘庙,自然就是那位覆海元君的水神祠,只不过祠庙是理所当然的淫祠不说,小鼋更没能塑造金身,就只是雕塑了一座神像当样子,不过估计它就算真是塑成金身的水神,也不敢堂而皇之将金身神像放在祠庙当中,过路的元婴阴灵随手一击,也就万事皆休,金身一碎,比修士大道根本受损,还要凄惨。事实上,金身出现第一条天然裂缝之际,就是世间所有山水神祇的心寒之时,那意味着所谓的不朽,开始出现腐朽征兆了,已经全然不是几斤几十斤人间香火精华可以弥补。而佛门里的那些金身罗汉,一旦遭此劫难,会将此事命名为“坏法”,更是畏惧如虎。

陈平安说道:“沿着那条黑河,找一找老龙窟。”

陈平安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长剑,“我需要你吓唬人吗?拿出一点诚意好不好?”

书生调侃道:“你这老爹,真是不忧心你的死活啊,就派了个虾兵蟹将过来应付咱们?”

陈平安说道:“办事不利,只是有可能死在黑河大王手上,可总好过必然死在这里好吧?”

黑河蜿蜒长达两百余里,算不得什么大江大河,只不过在多山少水的鬼蜮谷,已算不错。

书生点头道:“好人兄不但生了一副侠义心肠,更难能可贵的,还是这行事缜密,我是真挑不出半点毛病!”

可用来杀金丹修士,更是合适不过了。

书生见他将信将疑,似信非信,书生也没辙,对方总不能严刑拷问自己吧?可真要如此,一根法宝缚妖索,两把飞剑,可未必困得住自己。

片刻之后,黑河远处,书生跃出河面,一手拽住一位魁梧女子的脖颈,拖拽前行,那女子披头散发,身上披挂铁甲破碎不堪。

书生瞥了眼铁索桥那边,确实有两头可怜兮兮的精怪,可那叫“大妖”?连人形都未修成,见着了自己身上这根先天压胜的缚妖索后,没吓破胆,跑出几十里外已经算是好的了。

陈平安继续逛这座祠庙,与世俗王朝享受香火的水神庙,差不多的样式规制,并无半点僭越。

陈平安心中叹息。

陈平安信了七八分。

陈平安沉默不语。

书生打量了一眼陈平安,“还真受伤了?”

陈平安似笑非笑,“这大源王朝的崇玄署,我一个别洲的外乡人都听说过大名,如雷贯耳啊,不知道木茂兄认不认得那位天生道种的杨凝性?”

书生依旧是以心神涟漪与陈平安言语,遗憾道:“这家伙也心狠,见机不妙,给我擒拿之前,直接运转神通关闭了洞府大门,破也破得开,就是太消耗光阴,没个把时辰,很难打开。历来水底的大小龙宫,修士最怕这个,难找又难开,实在是与山根水运牵连太深,很容易取宝不成,一个不小心就是天崩地裂,水运一炸,江河翻滚,反而闯祸。若是人多的地方,那就是动辄淹死几千几万人的惨事了。这里自然无此忧虑,等会儿钓出那头老鼋,咱哥俩再去水底探宝,有好人兄你那把神兵利器,只会更快开门。”

陈平安答应下来,“可以。”

那精怪哀嚎道:“黑河大王要我务必将元君娘娘带回去啊。”

两两沉默,片刻之后。

而姜尚真却是桐叶洲出了名喜欢杀元婴的上五境。

陈平安冷笑道:“我现在担心的,是给你宰了吃掉的避暑娘娘,她背后的靠山会不会赶来。说说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说好的铜印是你最后一件压箱底宝贝?”

这大源王朝崇玄署的云霄宫,俨然一洲道脉之首。

既然此人认得碑头“龙门”二字,那么那三张符箓,多半就被看破根脚了。

书生觉得那个“自己”应该不至于如此与人掏心掏肺,便继续摆迷魂阵,很是无奈道:“这话要是给我家崇玄署的小天君听着了,会生气的,杨凝性此人最是古板,听不得半句玩笑话。杨凝真杨凝性这对兄弟,我还是更乐意与杨凝真相处,还有那位负责咱们崇玄署与朝廷打交道的女冠,真是位顶俊俏的可人儿,我这趟出门游历,涉险进入鬼蜮谷,就是想要闯出一番名堂来,好教她对我高看一眼。好人兄,你名字好,本事更高,回头到了大源王朝,一定要见一见她,她当年才是少女岁数,便筹办了一场道门盛典周天大醮,最是聪慧了。你见着了她,多半会倾心于她,结果她也不喜欢你,到时候咱哥俩一起借酒浇愁,难兄难弟,友谊愈发天长地久!”

这就像门墙之内,兄弟打架,争执不休。

书生哈哈大笑,抖了抖袖子,手掌托起一颗雪晶莹的珠子,将那珠子往嘴里一拍,然后化作一阵滚滚黑烟,往河水中掠去,没有半点水溅起。

陈平安缓缓道:“有灵众生,修行不易。”

所以暂时姜尚真可以算是友非敌,就算不是什么朋友,也不会算计谋害自己。

两人一起行走于山脊小径,陈平安见他转头,往悬崖那侧张望,出声说道:“别打那两头妖物的主意。”

书生微笑对视。

一般对于修士而言,这是大忌讳。

不然等到自己在家族清醒过来,虽然勉强保住了性命,却要以损失一魂一魄作为巨大代价,大道根本受损,即便家族有秘法可以弥补,可最少拖延破境百年,到时候家族岂会轻饶了此人,别说什么万里追杀,任你是别洲宗字头的嫡传,照样会跨洲追杀,十年不成便百年。

只是当时对方也油滑,同样袖中有些隐蔽动作,书生拿捏不准对方的深浅,双方距离又近,符箓威势过大,动辄就要削掉整座剥落山的半座山头,不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说不得还要泄露踪迹,这才压下了杀机。

陈平安内心一震,正要说话,书生已经闭眼。

书生点头笑道:“自然,这也是一桩不小的功德。比起杀了那位避暑娘娘,胜过多矣。好人兄,你真是我的福星。”

书生疑惑道:“为何?”

陈平安点头道:“那头金丹阴灵想要故伎重演,对我施展那跗骨阴影,一剑劈碎后,给那搬山猿抓住机会,砸了一锤,随后法宝齐至,只好用掉了一张价值万金的符箓,我直现在还心肝疼。”

书生摩拳擦掌,“去搬山大圣的山头,还是那地涌山找回场子?”

陈平安嗤笑不已。

书生笑道:“客人来了。”

书生眼神幽怨,满脸委屈说道:“好人兄为何不说话了,莫不是见财起意?我反正打不过你,就只能再掏出法袍和灵宝甲,用来保命了。”

陈平安心情郁郁,不止是心疼,而是不但用掉了仅剩的一张金色材质缩地符,还让自己的保命手段浮出水面,以后再想连用两张金色缩地符,以剑仙劈开鬼蜮谷和骸骨滩的小天地禁制,可能会有变故。

精怪缩了缩脖子,立即转身遁水而逃。

书生说道:“我这就去强攻水底洞府大门?”

陈平安指了指坑底女子,点头道:“我守住洞府附近的那段河面,你将她带在身边便是,说不定半路被你说通了,她还能自己打开大门,省去许多麻烦。”

双方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书生再次将那魁梧女子攥住脖颈,拖拽在手中,陈平安跟随书生一起往上游赶去。

最后书生入水不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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