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我也会剑开天幕(二)
不过店铺那件镇店之宝,算是当之无愧的灵器,是一支无羽的重铁箭矢,想必此物的主人,生前一定膂力惊人,是一位沙场悍将,箭矢尖头之上,血迹斑斑,至今没有褪散,已经浸透箭矢之中。
那女鬼掌柜见此人在箭矢之前低头凝视,微笑道:“老仙师真是好眼光,此物名为‘破山箭’,曾是陇西国一位沙场万人敌的物件,那位大将军是兵家修士出身,本命物是一张破山弓,配合十二枝破山箭,一箭出去,可以炸破山峰,威力极其惊人,这枝破山箭更是稀罕,因为箭头沾染鲜血,是由于射穿了另外一位敌对兵家武将的眼珠子,故而血迹千年不散,故而我家主人又将其命名为‘破睛箭’,若是寻常的铜臭城鬼物和那山中精怪,便是瞧上此箭一眼,都要觉得刺眼,眼眸生疼。老仙师若是买去,跋山涉水,持箭而游,自可邪祟辟易,鬼魅不侵。”
陈平安笑问道:“那张破山弓如今在何处?”
女鬼掌柜惋惜道:“在骸骨滩那场荡气回肠的战事中,沙场上直接给主人拉得绷断了,弓弦断了不说,弓身亦是如此。”
陈平安感慨道:“好一场惨烈厮杀。”
女鬼笑道:“若非如此,哪有咱们这些鬼物死而复生的机会,倒是要感谢那些不惜命的沙场武人才对。”
陈平安点点头,“我再逛逛。”
女鬼也不强求,任由那位头戴斗笠的老人离开铺子。
陈平安逛完了这条街上的所有铺子,发现是差不多的情形,都是一家铺子珍藏一件灵器,例如尽头铺子那边就搁放有一架铁板琵琶,品相颇好。
女鬼一开始脸色古怪。
其余零零散散的古物珍藏,都不太入流。哪怕陈平安想要低价购入,到别的地方再转手卖出,都没能挑出一两件来,想必真正的好东西,都已经给那个女子点校宰相收在了那座“宫城”当中。
“诚意自然是十分诚意了。”
陈平安愧疚难当,狼狈离开水府。
那条武夫纯粹真气凝练化成的火龙,在水府门外的一处岔口处,它默默凝视着陈平安。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自己不但成功请神,还略有赚头,而且还是正儿八经的挣钱了。
这一次唐锦绣拣选了四样小物件,一只凫雁银碗,一卷绘有牡丹两本的画轴,一只小蟋蟀金笼子,以及一只小蛮靴……
唐锦绣得意洋洋,问道:“哥,你说那家伙晓得我身份不?”
这只是避暑娘娘闺房和覆海元君水府的三成物件。
本就肌肤白皙的妙龄女鬼,立即吓得脸色愈发惨白无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陈平安摇头道:“买不着价格合适又有眼缘的。”
讲道理这件事,说服别人不容易,说服自己也很难。
不过唐锦绣有些犯嘀咕,生怕自己那个难得严肃教训自己的哥哥,会骂自己“画蛇添足”。
那女鬼有些藏不住眼神中的着急,又问道:“老仙师,我这铺子已经许久没有开张了,这样吧,我若是将你这包裹里的所有东西打包,出价九十颗雪钱,如何?!”
唐锦绣笑道:“不就是一个老头儿吗,怎么,你还怕我瞧上了眼?又不是年轻俊哥儿,我可没想法。”
那位中年人说道:“我来这里,是告诉你,除了与那人做生意外,你最好别有其它想法。”
女鬼掌柜手指向门外,瞪着那个一次次火上加油的小混蛋,“赶紧给我消失!”
所以陈平安就开始将柜台上那些物件,往包裹里塞回,一副你这掌柜眼瞎、老子已经铁了心要走的模样。
当陈平安拿出一双金箸后,她眼神微变。
一个时辰后,陈平安喝了一大口养剑葫内的深涧水,开始炼化水气精华,补充自身水府。
陈平安面色如常,都是钱嘛。
唐锦绣有些视线游移不定。
唐惊奇似乎心情不错,笑道:“你起来吧,又不是多大的过错,本就是件藏不住的事情。对于练气士而言,真相如何,往往并不重要,远远不如他们心中的猜疑。再者,外乡的任何一位世间修士,只要能够有此境界,一大把年纪便都不会活到狗身上去的。你们两个的一言一行,和最终结果,已算是最好的了,我这个当城主和哥哥的,对你们没有理由再多苛求。”
青庐镇倒是有两家仙家客栈,一南一北,北边的,价格就贵了,一天一夜就要十颗雪钱,南边的,才一颗。
女鬼掌柜视线随意将那些物件全部巡游一遍,只在一件水粉瓷瓶上稍有停留,似乎大体上属于略有动心而已,更多还是大失所望。
陈平安的这类粗浅修行,尚且如此耗时,一旦闭关,更是两耳不闻世间事,所以才有那个说法,山中不知人间寒暑。
陈平安摘下包裹,一件件取出,放在柜台上。
陈平安问了是否因为灵气悬殊的关系,不曾想北边客栈那位女子嫣然一笑,十分实诚,说并无差别,只是北边客栈离着那位宗主的修道茅屋近一些,有钱的仙师,都愿意在这边扎堆,而且杜仙师常年都居住在这座客栈,所以经常能够碰着。
女子正是铜臭城唐城主的亲妹妹,名叫唐锦绣,漫长岁月里,正是她好似小孩子过家家,在城内打造出一座朝堂、还筹办了科举的点校宰相。
最后陈平安重返最早踏足的那间铺子,两个小家伙已经不太怕他,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呢,只是挪了挪屁股让出道来。
陈平安不以为意,依旧选择卖给金粉坊。
果不其然。
当唐锦绣放下那卷画轴、拿起那只小蛮靴的时候。
这叫逮住了一头肥羊,就使劲薅羊毛。
唐惊奇无奈道:“此人不过是用了些障眼法,如果谍报无误,应该是那个让范云萝、以及山中群妖都大吃苦头的年轻剑仙。我这不刚得到一个消息,那头撵山犬也死了,是给飞剑穿破头颅而亡,悄无声息,都没露面。”
女鬼掌柜笑着点头。
毕竟鬼蜮谷内,称得上安稳二字的地方,兰麝镇都不算,只有披麻宗竺泉亲自坐镇的青庐镇而已。
唐惊奇扯了扯嘴角,“一开始未必确定,等到离开铺子的时候,他应该就已经心里有数了。”
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
唐锦绣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又从贞观手中拿过小香炉,双手细细摩挲,真是爱不释手,抬头对那位摘了斗笠的“老先生”微笑道:“这小香炉,来历可是相当相当不简单,曾是清德宗一位大隐仙年轻时候常伴左右的修行之物,只是底部篆文,不彰显清德宗身份而已,但是这位大隐仙曾有一部游记传世,并不广泛,我恰好收藏有一本,时常翻阅,烂熟于心,才晓得此物的根脚。香炉虽非法宝,只是件灵器,可真实价格,该有一颗谷雨钱的,地仙之下,无论是鬼物还是精怪,只要点燃一炷山水香,便可很快静气凝神,进入禅定坐忘之境,十分难得。”
陈平安点头道:“碰碰运气,不知掌柜看不看得上眼。”
那位妇人禀明了情况后。
唐锦绣哎呦一声,后知后觉道:“那家伙当时送出粉彩小罐,是故意试探贞观?”
唐锦绣然后开始自我介绍,“我呢,是这座金粉坊所有店铺的大掌柜,贞观她眼拙,兜里又没几个钱,所以还是我来与老先生做买卖好了。”
女鬼贞观如临大敌。
那女子眨了眨眼眸,似乎有些讶异。
唐锦绣翻了个白眼。
女子摆摆手,“无妨,只要还在咱们铜臭城,怎么都找得到,我已经派人去请他过来了。”
唐锦绣在陈平安从包裹里搬东西出来的时候,也没闲着,开始将那些钱收入囊中的心爱物件,暂时先放在身后的多宝架上。至于那些没能买买成功的物件,则被她先挪到柜台一旁,动作娴熟,堆放巧妙,相互间绝无半点磕碰。所以哪怕陈平安又拿出了三成多物件,柜台上依旧不显得拥挤。
陈平安离开金粉坊,从先前城门离开铜臭城,丢了一颗雪钱给那城门校尉,后者大喜,连连躬身道谢。
自己这趟包袱斋,本就是鸟雀腿上劈精肉、蚊蝇腹内刳脂油的勾当,不奢望大发横财,只靠一个细水流长的积少成多。
陈平安又一次斜眼瞥那一脸肉疼雪钱的女鬼,伸手推了推那只粉彩瓷瓶,然后手上动作不停,没好气道:“我也不是那讨饭吃的乞丐,这件东西只管送你了,其余真正的宝贝,我去别处找那兜里真正有钱的买家。我就不信了,偌大一座铜臭城,还没个眼光好的。”
她笑道:“看过再说,如果真有那一眼货,我这铺子是不怕钱的。”
唐惊奇气笑道:“我出面?做什么?传出去,是秘密谋划着剿灭其余大妖?还是野心勃勃,想要吞并周边城池?或者我在这铺子里边,坐下来,嗑着瓜子,跟他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就地还钱?既然人家没打算声张,只是来咱们城中买卖,连你都知道隐藏身份,免得对方抬价,我在这里,如何杀价?对方一颗小暑钱的物件,我一颗谷雨钱买下?不然咱们铜臭城,是不是属于不给一位年轻剑仙面子了?”
唐锦绣手指轻轻敲击柜台,满脸笑意。
于是陈平安就转头去了南边。
唐锦绣望向那个头戴斗笠、背负行囊的“老头儿”,笑眯眯道:“老仙师,竟然过女儿坊而不入,躲起来喝酒了,让我们好找啊。”
在那边找个歇脚的地方,除了休养生息之外,还要画两张金色材质的缩地符。
唐锦绣眼神幽怨道:“知道啦。”
陈平安开始练习剑炉立桩,运转那依旧无法彻底打破所有关隘的剑气十八停。
女童好不容易才止住哭声,这一下子,直接就嚎啕大哭起来。
两次结账,分别递出那几颗小暑钱。
至于那位捧着香炉的妙龄女鬼,则觉得大开眼界,这位障眼法易容的年轻剑仙,真是个天生做买卖的。
男童立即飞奔出去。
找到陈平安的妇人则守住店铺门口。
陈平安去往青庐镇。
片刻之后,正蹲在地上好言安慰那个小女童的掌柜,转头望去,目瞪口呆。
演,你继续演。
唐锦绣错愕道:“老仙师这是为何?我愿意同样出价一颗小暑钱的。何况这双金箸,在别处,绝对卖不出这种高价了。我既然买东西之余,在老仙师开价之前,便主动说出历史渊源,便可知我们金粉坊的诚意,可算真正的以诚待人了。”
能够走到青庐镇的修士和纯粹武夫,可都一个个财大气粗,真没谁兜里是缺钱的主儿,只分有钱和更有钱的两种,天底下最金贵的面子,岂能因为这一天的九颗雪钱,就给自己丢在地上捡不起来?
一碗市井饭,一部拳谱。
因为先前几件,竟然都是些女子闺阁用物,脂粉罐,妆镜,线刻铭文鸳鸯纹银盒,女子头饰,大如拳头而已,却精细雕琢又殷红牡丹一丛、婆娑数百朵……
唐锦绣委屈道:“既然是天大事情,哥哥你自己出面不就成了。”
女子将男童小鬼放在地上,她嗅了嗅,满脸陶醉,啧啧笑道:“呦,好重的宝光之气,贞观你啊,真是错过了一桩天大买卖。”
女鬼掌柜狠狠瞪了那小鬼头一眼,然后去柜台后边,取出一只银色铃铛,丢给小鬼,“铺子这边我走不开,你拿好这信物,记得千万别丢了,然后你赶紧去北边宫门,与看门的楚将军通报一声,就说金粉坊先前来了一位外乡老仙师,有好些宝贝在身上,让宰相娘娘一定不要错过了,最好是亲自与那位仙师见一面。”
那边。
修补法袍一事,不是砸钱就行,是一门细致活。
那女鬼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也不去拿起那只粉彩瓷瓶,又不出言挽留这个糟老头,任由他收起掏出来的全部家当放回包裹,重新背在身后,见她不拿瓷瓶儿,那老头也不客气了,拿在手中,不要拉倒,最后就此跨过门槛,扬长而去。
唐惊奇转头看了眼那妙龄女鬼,叮嘱道:“记得提醒她,到时候别犯痴。咱们铜臭城的点校宰相,还真配不上一位年轻剑仙。”
陈平安微笑道:“好,希望你们千万别店大欺客,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几下敲打,就连那吓唬人的言语,都听不得一句半句的。”
城主唐惊奇是一位老金丹鬼物,但是几乎从未与人厮杀过,这也不奇怪,南方十余城,蒲禳战力第一,如果不是自己作孽,早就是一位惊世骇俗的玉璞境鬼物剑修了。其余城主,除了靠近兰麝镇的那位太傅城英灵,都未曾跻身元婴境界,而且都谈不上“有望”二字。再往北,才有一位元婴城主,便是避暑娘娘的那座隐蔽靠山,那座不降城的强势英灵,当年神策国战死沙场的那位砥柱大将,麾下三位鬼帅之一,更是铜臭城那张破山弓的主人,曾经亲自造访金粉坊,只是看了一眼摆在铺子里边的那那枝破山箭,非但没有直接抢走,反而铜臭城想要主动归还此物,那位金丹鬼帅也没有收下。
站在一旁的男童做着鬼脸,幸灾乐祸,说道:“贞观姐姐,方才要是让我去跟着,那老头儿就肯定跑不掉啦。雀丫头笨着呢,贞观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早些年,它那头颅之上,曾经站着一位儒衫仗剑的金色小人。
那位城主英灵却已经匆匆而来悄悄而返。
事实上,连同这只包裹在内,剩下咫尺物中所有瓶瓶罐罐的估价,陈平安的预期,就是撑死了卖出五百颗雪钱。
唐锦绣笑道:“等他过来后,就说我是这条金粉坊的坊主,真正管钱的,一旦泄露了身份,到时候那位仙师,可不就得往死里抬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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