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 压下一条线(二)
杜俞双手摊开,直愣愣看着那两件失而复得、转瞬间又要落入他人之手的重宝,叹了口气,抬起头,笑道:“既然如此,前辈还要与我做这桩买卖,不是脱裤子放屁吗?还是说故意要逼着我主动出手,要我杜俞希冀着身穿一副神人承露甲,掷出妖丹,好让前辈杀我杀得天经地义,少些因果业障?前辈不愧是山巅之人,好算计。若是早知道在浅如水塘的山下江湖,也能遇见前辈这种高人,我一定不会如此托大,目中无人。”
陈平安望向远方,问道:“那渠主夫人说你是道侣之子?”
杜俞点头道:“一个姓杜,一个姓俞,便叫杜俞了。”
陈平安转过头,笑道:“不错的名字。”
陈平安抬起手,摆了摆,“你走吧,以后别再让我碰到你。”
杜俞苦笑道:“我怕这一转身,就死了。前辈,我是真不想死在这里,憋屈。”
陈平安说道:“也对,那就跟着我走一段路?我要去找那位藻溪渠主,你认得路?”
杜俞点头。
两人真就这么翻山越岭,一起去往藻溪地界。
杜俞不敢隐瞒什么,说道:“除了我,还有一位师叔和三位师弟师妹一起赶赴随驾城,不过异宝早已被黄钺城和宝峒仙境内定,我们鬼斧宫不过是帮着关系更好些的宝峒仙境摇旗呐喊,壮一壮声势罢了,我呢,不怕前辈笑话,就想着黄钺城与宝通仙境双方打得脑浆四溅,看看能否瞧见那何露和晏清,两人碰头后,不得不为此相爱相杀,估摸着都该是一脸吃屎的表情。一想到这个,心情不错。”
陈平安眼神古怪,“跟我抢生意?”
但是杜俞偏偏就是有一种直觉,告诉自己,最不可能的,兴许才是最后的真相。
杜俞一时半会,不敢确定这番言语,到底是不是本心本意。所以他打死不开口废话半句。
虽然藻溪渠主依旧神色不悦,却也不再恶语相向,挥手道:“以后再说,今夜此地闭门谢客。”
一位凤冠霞帔的宫装妇人,气态雍容,一双桃眼眸有些狭长,笑意淡淡。
身边这位前辈,若是真轻轻打了晏清那么一两下,根本不管轻重,以宝峒仙境老祖出了名的护犊子,一定不会罢休,苍筠湖湖君多半也不好意思袖手旁观……
渠主夫人挣扎不已,容何其惨淡。
陈平安笑了笑,“你算不算真小人?”
不过这是情理之中的待客之道。
晏清是谁?
但是陈平安停下了脚步。
陈平安抬起头,再次看着那块匾额,“绿水长流”。
陈平安倒也没如何生气,就是觉得有些腻歪。
兴许是何露那句言语,起了大作用。
陈平安转头望去,他们两人,一高一低站在两处、却是同一个方向,陈平安笑道:“这位渠主夫人,也不是人,再者你们修道之人,不是沾染红尘越少越好吗?你们来此相会,各自师门未必不知,藻溪渠主的水神庙,不过就是黄钺城和宝峒仙境双方默认的一个台阶,怎么,要拦我?小心打碎了这个台阶,你们两人身后的师门双方,都没台阶可下了。”
陈平安不置可否。
何露开始皱眉。
到了祠庙外边。
陈平安轻轻叹息一声。
杜俞一头雾水,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来了来了。
他现在就怕天塌下来。
陈平安转头望去。
应该是件品相不错的法器。
除了黄钺城城主和晏清的那位恩师,或是苍筠湖湖君、五岳神祇这类稀罕存在,在各自自家山头,谁敢说自己能够掌观山河?
陈平安开始挪步,率先跨过祠庙大门。
听着那叫一个别扭,怎么自己还有点庆幸来着?
不过她既然能够打压得另外一位渠主抬不起头,以至于祠庙都废弃不用,肯定不是省油的灯。
身边此人,再厉害,照理说对上宝峒仙境老祖一人,兴许就会极其吃力,一旦身陷重围,能否逃出生天都两说。
晏清已经横掠出去。
如果不是不太敢擅自闯入苍筠湖龙宫,陈平安都想跟那位湖君做“买卖”了。
就算将其中一条线往下压了再压。
却发现那人已经与自己擦肩而过,一脚踩在那个刚刚清醒过来的渠主夫人额头上,骤然发力,罡气如有风雷声。
那位藻溪渠主依旧神色恬淡,微笑道:“问过了问题,我也听见了,那么你与杜仙师是不是可以离去了?”
不过陈平安还是有些奇怪。
杜俞一脸汗颜,“先前光想着硬闯府邸,提刀砍人,好为前辈立下一点小功劳,所以晚辈真没想这么多。”
杜俞沉默许久,突然说道:“不过我若是爹娘嘴中的真正山巅人,兴许一个高兴,便古道热肠一番,或是见那城隍爷一个不顺眼,也就随随便便一刀砍死了,至于那个太守的冤案,与我无关,不掺和,这种事,吃力不讨好。至于宰了城隍爷,我不求名,只求利,山水神祇的金身一碎,老值钱了。至于如今,如果没有重宝现世一事,我进了随驾城,也就是吃喝玩乐走一圈,拍拍屁股走人。”
府邸辉煌,全然不似祠庙。
杜俞竟然觉得有一丝快意。
一样是生意往来,却是不一样的手法。
那藻溪渠主故作皱眉疑惑,问道:“你还要如何?真要赖在这里不走了?”
其余的,以何露的心性,近了,袖手旁观,远了,隔岸观火,不过如此。
“你这杂种野修,一路走到这里,已经脏了我家府邸地面,明儿自己提桶水来,不然就别进门了。”
相较于那座几近荒废、连金身都不在庙内的水仙祠,藻溪渠主的祠庙,要更气派,香火气息更浓。
他轻声道:“渠主夫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杜俞眼尖,看得又像是吃了屎,还是热乎的。
那个前辈在山岭间飞掠,一次次蜻蜓点水,身形快若奔雷,几乎只见一抹淡淡的青色身影,他的御风而游,竟然有些吃力。
就在此时,一处翘檐上,出现一位双手负后的俊美少年郎,大袖随风鼓荡,腰间系有一根泛黄竹笛,飘然欲仙。
陈平安随口问道:“你如果早早知道了随驾城惨案,会怎么做?说心里话就行。”
祭出一件师门重器的防御之宝,护住自身四周。
先前水仙祠庙那边,何露极有可能刚好在附近山头游荡,以便伺机寻找晏清,然后就给何露发现了一些端倪,只是此人却始终没有太过靠近。
两人来到一处山巅,往西远眺,便是藻溪辖境了,水神祠庙已经相距不远。
杜俞大踏步走出大门敞开的祠庙。
两人走在山林间,陈平安听过了那对金童玉女的一些事迹后,笑问道:“这黄钺城少年何露,宝峒仙境的仙子晏清,听上去怎么像是江湖演义小说上的才子佳人,只是因为各自山头的敌对,由于师门的百年恩怨,才害得她们无法成为一双神仙道侣?”
杜俞攥紧那颗兵家甲丸,顿时如水银流淌全身,披挂上一副师门重宝神人承露甲。
两人继续赶路。
似乎处处讲理之后,且不管是不是真有道理,反正此后再出拳头,更带劲?
杂种这个说法,在浩然天下任何地方,想必都不是一个好听的词汇。
杜俞心如死灰。
陈平安开门见山道:“我在随驾城那边得知,当年那位暴毙太守临终前寄出的那封密信,你不但亲手打开了,而且还与那寄信人一起去了趟银屏国京城。对吧?”
陈平安笑道:“他比你会隐匿行踪多了。”
因为爹娘说过,如晏清、何露这般真正的修道天才,人间事就是那雪泥符一般,心境如镜,了无痕迹。
想要出手,一剑斩下。
陈平安笑道:“我与杜俞兄弟,此次冒昧拜访,是想要跟渠主夫人讨教一件小事。”
陈平安拍了拍杜俞的肩膀,“杜俞兄弟,今夜没你的事情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别插手了。”
扶了扶斗笠。继续前行。
那位渠主夫人微笑道:“既然你自己都说了小事?那就不用着急,我今夜与晏仙子饮茶,可是大事。你不如和杜仙师明日再来?”
陈平安转过头,望向杜俞,“杜俞兄弟,先前你那趟登门,光顾着看晏仙子了?”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这位前辈捣鼓他那本神仙难测的生意经。
陈平安想了想,“那我们明日再登门拜访。”
一个锱铢必较,少给一颗铜钱我都要考虑打不打死你。
杜俞说道:“在前辈眼中兴许可笑,可便是我杜俞,见着了他们二人,也会自惭形秽,才会知道真正的大道美玉,到底为何物。”
一个与杜俞称兄道弟的野修,能有多大的面子?
与她并肩而立的一位年轻女子,身穿白衣,头戴一顶凤翅金冠,巧夺天工,些许微风拂过,金色凤尾便随之颤动,隐约有雏凤长鸣之声。
陈平安便懂了,此物多多益善。
整座水神祠庙都是一晃。
陈平安笑道:“宝峒仙境大张旗鼓拜访湖底龙宫,晏清什么性情,你都清楚,何露会不知道?晏清会不清楚何露能否会意?这种事情,需要两人事先约好?大战在即,若真是双方都秉公行事,上阵厮杀,今夜相见,不是最后的机会吗?不过我们在水仙祠那边闹出的动静,渠主赶去龙宫通风报信,应该打乱了这两人的心有灵犀,说不定这会儿何露躲在某处,怪你坏了他的好事吧。那晏清在祠庙府上,是不是看你不太顺眼?藻溪渠主的眼神和措辞,又如何?能否验证我的猜测?”
何露身上穿了一件上品法袍的。
杜俞想死的心都有了。
结果那人仿佛使了缩地成寸的神通,瞬间就来到了她身边。
又是一脚。
不过那人询问的时候,就会徒步而行,给他杜俞沉稳说话的机会。
陈平安笑了起来。
陈平安问道:“城隍庙重宝现世,你是为此而来?”
陈平安已经来到了台阶之上,依旧手持行山杖,一手掐住那藻溪渠主的脖颈,将其缓缓提起悬空。
不过塌下来也好。
杜俞悻悻然。
杜俞笑道:“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位郡城的城隍爷,可不是寻常河婆之流的朝廷诰命,且不说能否打杀,就算可以,因果太重。再说了,江湖恩怨,官场是非,真没什么有趣的,翻来倒去,就是那些个狗屁倒灶的鸡毛事,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山上,也好不到哪里去,真正潜心修道的人,倒也有,不算少,既不害人,也不救人,清清静静,我只是性子燥,修为又遇上了瓶颈,才会去江湖找乐子。”
一路上,陈平安问了些银屏国在内十数国的山上山下形势。
刹那之间。
陈平安笑道:“渠主夫人,我用神仙钱买你的那桩旧事,如何?当然,可以将苍筠湖湖君的事后迁怒,一并计算在内。”
悬挂“绿水长流”府邸的门外广场上,瞬间炸裂出一张巨大蛛网。
杜俞重重点头,“宝峒仙境的修士,刚到这座苍筠湖,晏清性子冷清,不喜欢龙宫那边的热闹,就独自跑来这边求个耳根清净了。”
听到那个“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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