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 打架之人,是我师父
拂晓时分,临近倒悬山那道大门,随后只需走出几步路,便要从一座天下去往另外一座天下,种秋却问道:“恕我多问,此去剑气长城,是谁帮的忙,归途可有隐忧。”
崔东山没有藏掖什么,笑道:“是春幡斋主人,剑仙邵云岩帮的小忙。钱能通神罢了,不值得种夫子牵挂。”
种秋自然是不信少年的这些话,想给春幡斋邵云岩递钱,那也得能敲开门才行。
只是既然崔东山说无需牵挂,种秋便也放下心。不然的话,双方如今算是同出落魄山祖师堂,如果真有需要他种秋出力的地方,种秋还是希望崔东山能够坦言相告。
对于崔东山,不独独是他种秋心中古怪,其实种秋更看出朱敛、郑大风和山君魏檗在内三人,作为落魄山资历最老的一座小山头,他们对这位少年容貌的世外高人,其实都很在意自己与此人的亲疏远近,道理很简单,名为崔东山的“少年”,心思太重如深渊,种秋作为一国国师,可谓阅人无数,看遍了天下的帝王将相和豪杰枭雄,连转去修道求仙的俞真意本心,也可看清,反而是这位成天与裴钱一起嬉戏打闹的白衣少年郎,种秋内心深处,似乎有本心在自我言语,莫去深究此人心境,方是上上策。
此处看门人,是那倒悬山辈分与大天君一般高的稚童小道士,此刻小道童不再低头看书,只是直直打量着一行四人,毫不掩饰自己的眼光。
然后这个曾经一巴掌将陆台摔出上香楼的小道童,一心四用,分别向四人问了三个问题,其中对那儒衫少年和行山杖小姑娘,问了同一个问题。
问种秋的问题,“是否愿意去上香楼请一炷香?若是香火能够点燃,便可以凭此入我门下,从今往后,你与我,说不定能以师兄弟相称,但是我无法保证你的辈分可以一步登高,此事必须先与你明言。”
若是寻常浩然天下的修道之人,都该将这番话,视为天高地厚一般的福缘。
崔东山眯起眼,“走,直接去城头!那边有热闹可瞧。”
而是郁狷夫专门为了针对陈平安那一招拳法,这些天琢磨出来一记神仙手,可断他拳意,不成一线前后牵引!
崔东山微笑道:“有点小聪明。”
仍然有人犯嘀咕,“那陶文,万一没与二掌柜翻脸呢,到时候咱们还不得被那二掌柜一锅端喽?”
看似机缘与运气使然,实则厚积薄发而已。
裴钱一跺脚,哭丧着脸道:“这里的人,到底怎么回事嘛,就知道欺负师父一个外人!”
让师父瞧见了,倒还好说,不过是一顿板栗,若是给师娘瞧见了,落了个冤枉死人的不好印象,还怎么补救?
陈平安摇头道:“没有第三场了,你我心知肚明,你要是不服输,可以,等你破境再说。”
曹晴朗神色自若,以心湖涟漪答复道:“浩然天下,师门传承,重中之重,晚辈不言,还望真人恕罪。”
这就好,白首最好已经离开剑气长城了。
那套自创的疯魔剑法,应该还是差了些火候,还是晚些再耍吧。
有些芝麻绿豆大小的道理,与倒悬山拳头最大的掰扯清楚了,那就身前万般难事,皆有人主动持刀帮着迎刃而解了。
百年以来,其罪在那崔瀺,当然也在我崔东山!
同样是以最快之拳,递出最重之拳。
少年就像这座蛮荒天下一朵最新的白云。
剑修,都是剑修。
押注那一拳撂倒郁狷夫的赌棍,输了,押注三拳五拳的,也输了,押注五拳之外十拳以内的,还是输,押注他娘的一百拳之内的,也他娘的输了个底朝天啊。别提这些上了赌桌的,就算那些坐庄的,也一个个黑着脸,没半点好,天晓得哪里冒出的那么多脑子有坑的有钱主儿,人不多,屈指可数,偏偏就押注百拳之后陈平安胜过郁狷夫!还不是一般的重注!
见过足够心黑的阿良,还真没见过这么心黑到令人发指的二掌柜。
崔东山鬼鬼祟祟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转头与一位师刀房上了岁数的女冠微笑道:“借的借的,我其实很穷的。”
那个小道童,道法也就那样,却来历不俗,不提小道童的师父,其中一位与小道童牵扯极深的某个存在,是白玉京极高处的大人物,崔东山其实不顺眼挺多年了。
既然自己的出拳,算不得剑仙飞剑,那就钝刀子割肉,这其实本就是她的问拳初衷,他不着急,她更不急,只需要一点一滴积攒优势,再成功砸出这样的拳十余次,便是胜势,胜势积攒足够,就是胜局!
那少年嬉皮笑脸道:“你也真是的,先前问我是不是有病,然后我说你要不要吃药,这就给整蒙啦?”
一拳过后,郁狷夫不但被还以颜色,头颅挨了一拳,向后晃荡而去,为了止住身形,郁狷夫整个人都身体后仰,一路倒滑出去,硬生生不倒地,不但如此,郁狷夫就要凭借本能,更换路线,躲避必然极其势大力沉的陈平安下一拳。
裴钱目不转睛,埋怨道:“你别吵啊。”
听说那个忘了是姓左名右还是姓右名左的家伙,如今待在城头上每天喝西北风?海风没吃饱,又跑来喝罡风,脑子能不坏掉吗?
那个二掌柜从头到尾,便没出一拳,反而任由郁狷夫拳出如虹,如今她已经递出不下百招。
小道童真正动怒之后,便直接引发了倒悬山高空的天地异象,天上云海翻涌,海上掀起巨浪,神仙打架,殃及无数停岸渡船起伏不定,人人惊骇,却又不知缘由。
那孩子翻了个白眼,“那弟子的师父又是谁啊?”
又是一拳直直而来,只是郁狷夫并不显眼的十指手势,却绝非她所学拳架。
在剑气长城,押注阿良,好歹坐庄的还是能赢钱的,结果现在倒好,每次都是除了寥寥无几的鬼祟货色,坐庄的押注的,全给通杀了!
突然有人幽怨道:“天晓得会不会又是一个挖好的大坑,就等着咱们跳啊?”
当真说错了吗?
师父就在那边,怕什么。
裴钱便提醒了一句,“不许过火啊。”
那人笑眯起眼,点头道:“那就让他别查了,活腻歪了,小心遭天谴挨雷劈。你以为倒悬山这么大一个地盘,能够如我一般潇洒,在两座大天地之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对吧?”
城头之上,一些御剑云海中的剑仙,率先凝神俯瞰战场。
你二掌柜好歹是咱们剑气长城的半个自家人,结果输给那中土神洲的外乡武夫,好意思?
因为他突然记起,自己先生,好像这辈子最擅长的一件事,便是活下去。
裴钱怒道:“天大的热闹,比得上我去觐见师父吗?!”
小道童叹了口气,收起那本书,多看一眼都要糟心,终于说起了正事,“我那按辈分算是师侄的,似乎没能查出你的根脚。”
与此同时,陈平安也要一点一滴,对自己的拳意,查漏补缺,看似变幻不定,将断未断,要输不输,实则快慢有序,随心所欲,一切只在掌握中。
唉,应该是师父太出类拔萃了,在剑气长城树敌颇多啊。
谁不想那天下武夫见我拳法,便只觉得苍天在上,只能束手收拳不敢递!
小道童转过头,眼神冰冷,远眺孤峰之巅的那道身影,“你要以规矩阻我行事?”
然后是稍稍察觉到些许端倪的地仙剑修。
我文圣一脉,从先生到学生,何曾为了一己私欲而害人间半点?
小道童愣了一下,转头望去,皱了皱眉头,“你到底什么境界?”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师父。
大小赌棍们,一个个呆若木鸡。
小道童终于站起身。
天底下杀力最大、杀敌最快的练气士,就是这些家伙啊。
自从与师父相逢后,此后又有一次次重逢,师父好像从未这般意气风发。
崔东山抬头张望起来。
崔东山趴在栏杆上,喊道:“大师姐,嘛呢?”
有人无奈道:“这家伙贼精,到时候谁套谁的麻袋,都不好说,咱们倒是可以大伙儿一起凑钱,雇个剑仙偷偷出剑,更靠谱些。”
却发现陈平安只是站在原地,他所站之处,剑气退散,剑意与拳意相互砥砺,使得陈平安的纹丝不动如山岳的身影,扭曲得仿佛一幅微皱的画卷。
刹那之间,咫尺之地,身高只如市井稚童的小道士,却犹如一座山岳猛然矗立天地间。
早已在山脚大门那边设置小天地的倒悬山大天君,淡然说道:“都适可而止。”
有孩子摇头道:“这个陈平安,不行不行,这么多拳了都没能还手,肯定要输!”
剑气长城,行事无忌,出拳与心境皆无碍。
看着看着,裴钱便有些心情复杂。
等到郁狷夫刚刚双脚踩实地面,便觉得轰然一震。
那少年还真就耐着不走了,就保持那个双脚已算在蛮荒天下、身体后仰犹在浩然天下的姿势,“忧患若在大道本身不在你我,你又怎么办?吃药有用啊?”
对于这两个还算在意料之中答案,小道童也未觉得如何奇怪,点点头,算是明白了,更不至于恼羞成怒。
崔东山又一个返回,忧心道:“忘了与你说一句,你这是黑心书商篡改后的后世翻刻版本,最早无阙卷、未删削的初版结局,可不是如此美好的,可是如此一来,销量不畅,书肆卖不动书啊。不信?你这本是那流霞洲敦溪刘氏的玉山房翻刻版,对不对啊?唉,善本精本都算不上的货色,还看这么起劲,哪怕是看那文观塘版的刻本也好啊。不过有套来历不明的胭脂本,每逢男女相会处,内容必然不删反赠,那真是极好极好的,你要是有钱又有闲工夫,一定要买!”
陈平安这才抬头望去那艘符舟,抬起一臂,轻轻握拳,晃了晃,微笑道:“来了啊。”
裴钱抬头一看,愣了一下,大白鹅这么有钱?她便高高跃起,以行山杖轻轻一点渡船栏杆,身形随即飘入符舟当中。
小道童皱眉不已,合起书本,打算将这个家伙整个扯回倒悬山,痛打一顿,到时候什么境界,自然而然就水落石出,不曾想那人见机不妙,跑了。
金身境的年轻武夫,能够将躲避拳罡、或是那硬接一拳,打得如此行云流水,气势十足,只说架势气度,好似剑仙出剑,也算二掌柜独一份了。
等那王八蛋一走,糟心不已的小道童赶紧翻书到结尾,蓦然瞪大眼睛,书上是那好月圆的大结局啊。
裴钱只敢探出半颗脑袋高出栏杆,还要用双手护住脑袋,尽量遮掩自己的脸庞,然后使劲瞪大眼睛,仔细寻觅着城头上自己师父的那个身影。
崔东山挥手作别,“别想着守株待兔啊,更别打关门放狗的主意啊,我这中五境大神仙的举手抬足,那叫一个地动山摇,不等你们害怕,我自己就先怕了。”
崔东山在老龙城登船之后,只与裴钱提醒了一件事,遇见高人,不去多看一眼,绕道而行,争取井水不犯河水。
郁狷夫背靠墙头坐在地上,抬头看着那个陈平安,“还有第三场。”
裴钱不再多看,还是多看看师父的出拳风采。
郁狷夫无言以对。
白衣少年无奈道:“我堂堂中五境大修士,钱收藏这些不同版本的才子佳人小说做什么。”
那位与小道童道脉不同的大天君冷笑道:“规矩?规矩都是我订立的,你不服此事已多年,我何曾以规矩压你半点?道法而已。”
不曾想那人临近之后,似乎突然改变了注意,并不想要与她以出拳答问拳,他身形一旋,弯腰转身,不但躲过了郁狷夫一人一拳,反而来到了郁狷夫身后,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然后一路狂奔,就那么将郁狷夫的面门按在了城头之上。
种秋一脚踏地,呼吸稍稍不太顺畅,只是并无大碍,几个呼吸,便习以为常。
符舟不远处,有老剑修驾驭一把巨剑,身后站着高高低低、左左右右的一颗颗小脑袋。
但是下一刻,郁狷夫确实躲了,但是那一袭青衫好像就早早在那边等待自己,这是一种让郁狷夫极其熟悉的感觉,但是又陌生,因为以往对峙之人只是等在某处,不会出拳,可是今天城头之上,换了对手,就半点不会客气了,一拳落下,打得尚未彻底直腰起身的郁狷夫,她那脑袋先于背脊、双脚率先砸在地上。
再想一想崔瀺那个老王八蛋如今的境界,崔东山就更烦闷了。
崔东山轻声笑道:“大师姐,看到没,拳意之巅峰,其实不在出拳无忌讳,而在人出拳,停拳,再出拳,拳随我心,得心便可应手,这就是出神入化,真正得拳法度。不然方才先生那一拳不改路线,顺势递出后,那女子已经不死也该半死不活了。”
裴钱深呼吸一口气,握紧行山杖,率先奔走如飞。
此法是早年陆先生传授。
与郁狷夫对敌切磋,与先前齐狩、庞元济的问剑守关,还不太一样,后者顾虑太多,难免还要小心翼翼、辛苦追求一个不输且小胜,多胜几分,便是陈平安在势力复杂的剑气长城,多出几分来自城头之巅的意外,而在事实上双方同为外乡人、更是同为纯粹武夫的郁狷夫这边,陈平安就完全无需如此多想。
这就是陈平安的初衷。
小道童怔了许久,问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小道童微笑道:“倒悬山上,贫道的某位师侄,对于蛟龙之属,可不太友善。”
裴钱转过头,怯生生道:“我是我师父的弟子。”
又有精明老道的剑修附和道:“是啊是啊,仙人境的,肯定不会出手,元婴境的,未必稳妥,所以还得是玉璞境,我看陶文这般性情憨厚、耿直爽快的玉璞境剑修,确实与那二掌柜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由陶文出手,能成!何况陶文从来缺钱,价格不会太高。”
崔东山依旧坐在原地,双手笼袖,低头致礼道:“学生拜见先生。”
距离那座城头越来越近,裴钱捻出一张黄纸符箓,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回袖子。
问裴钱和曹晴朗,“何人门下?”
剑气长城,他还真是第一次来。
我辈武夫出拳!
所以脸色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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