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据说大泉王朝那个叫姚近之的漂亮姑娘，手腕了得。

不过撇开对父亲那种刻骨铭心的畏惧，姜蘅在玉圭宗其实活得很好，甚至可以说是除了韦滢在内两三人之外，再无人可以与姜大少爷媲美。

所幸荀渊下一句话，稍稍算是一颗定心丸。

只是最近些年，有些风言风语，说那藕福地，化名周肥的姜尚真，又折腾出来了个儿子。

骤然之间，有个熟悉至极、又让姜蘅畏惧到了骨子里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乖儿子，这么说自己爹，可不孝顺，会死的。”

想到这些，钟魁突然转头说道：“黄姑娘，太平山反而先不太平，你说你们把名字取得这么好，也不负点责任，如今世道这么乱，不得怨你们一怨？”

钟魁忧愁不已。

他的名字一事，就是玉圭宗许多老祖师的乐子。

姜尚真抬起屁股，四条椅腿一晃一晃，如人瘸腿走路，往后挪了挪。

黄庭又懒得说话了。

那人看着姜蘅，片刻之后，笑着点头道：“笨是笨了点，毕竟随你娘亲，不过好歹还算是个人，也随她，其实是好事，傻人有傻福，很好。不过该有的家规还得有，今天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你长这么大，我这当爹的，没教过你什么，也不好骂你什么，以后你就牢记一句话，父不慈子要孝，然后争取兄友弟恭，谁都别让我不省心。”

因为荀渊点头道：“可以。”

今天韦滢站在一处楼顶的廊道中，又仰头望向那处神篆峰某个地方，这与早些时候，是不太一样的。

姜尚真转身离去，啧啧道：“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丑崽子，实在是多看一眼都糟心，你也太对不起爹娘了。以后再见到我，低头说话。”

姜尚真哀叹一声，脸上写满情伤二字，走了。

除了老宗主荀渊会跻身飞升境。

钟魁有一点极好，开得起玩笑，往他伤口撒盐都不计较。

钟魁侧身而走，笑道：“我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虽然没了儒家门生的身份，可到底不是什么扶乩宗嫡传，要与那嵇宗主学习独门秘术，光靠我家先生的面子，估计还是不太行，我是陈平安的至交好友，你与陈平安关系也好，那咱俩就是亲上加亲，你不帮我说几句良心，说不过去啊。”

姜尚真离开了这座宅邸后，直接去往了神篆峰祖师堂，要恭迎老宗主出关，成功跻身飞升境。

黄庭刚从北俱芦洲游历归来没多久，未能一鼓作气打破元婴瓶颈，回了太平山后，说是闭关，其实就是懒得见人。

能不能称呼姜北海为姜蘅，也算是玉圭宗年轻一辈修士当中，算不算有出息的一种证明。

姜蘅摇晃起身，面如死灰。

还有玉圭宗的下宗真境宗，已经在宝瓶洲书简湖彻底站稳脚跟。

姜尚真缓缓起身，低头作揖道：“姜尚真最后说这‘谨遵法旨’四字。”

扶乩宗精通“神仙问答，众真降授”，不过虽是道家仙府，却不在青冥天下的白玉京三脉之中，与那中土神洲的龙虎山，或是青冥天下的大玄都观，都是差不多的光景。

孩子吓得噤若寒蝉，立即坐好，纹丝不动。

黄庭笑道：“连君子头衔都没了，儒家门生都不是了，还死守着读书人的身份不放啊。嗯，还真是死守着不放。”

估计玉圭宗老宗主荀渊，做梦都能笑开了吧。

只是在那场几乎殃及整座桐叶洲的天大变故之前，不谈真正的底蕴，只说声势，扶乩宗还是略胜太平山一筹，双方曾经积怨已久，先后两头大妖作祟之后，一个重创了扶乩宗，一个更是让太平山元气大伤，患难与共的太平山与扶乩宗，自然而然摒弃前嫌，成了盟友，双方修士俱是下山，并肩作战多年，如今关系缓和极多。

姜蘅这才敢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恍若隔世，鬼门关走了一遭。

韦滢身边站着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与他爹不一样，年轻人相貌普通，眉毛很淡，并且有个略显脂粉气的名字，但是他有一双极为狭长的眼眸，这才让他与他父亲总算有了点相似之处。

钟魁来了兴致，悄悄问道：“这趟北俱芦洲游历，就没谁对你一见钟情？”

结果姜尚真一屁股坐回了椅子。

今天姜蘅御风离开九弈峰，回了自己宅邸，依旧是娘亲住过的那栋老宅子。

当账房先生，陈平安还算是最早跟钟魁学的。

女子冷冷盯住他。

那男人唉声叹气道：“好不容易回趟家，就给自己长子一通埋怨，亏得我薄情寡义，铁石心肠，不然得直接道心炸裂，连跌数境。”

这一路上，钟魁走走停停，会在江河湖畔找那些水鬼水仙闲聊老半天，与那游荡在坟茔中的野鬼，聊那鸡毛蒜皮的老黄历，黄庭反正就由着他，他自己不急，她一个旁人更不急。

韦滢摇摇头，“是也不是，是至今仍然忘不掉，却不是如何痴迷喜欢，她最让我生气的，是宁肯死了，都不来九弈峰做客。”

然后姜尚真转过头，笑道：“哭死了娘亲，还要把你爹也哭死啊？这可不是孝子所为。”

女子点了点头，笑着离开人世。

祖上传下来的死板规矩，没道理可讲。而宗字头仙家，祖宗之法从来比天大。

再就是桐叶宗、太平山和扶乩宗的一个个伤筋动骨，如今宗门里边都开始有了那个说法，只要我们玉圭宗自己想要北上，哪怕三宗结盟，也挡不住，一洲之地，山上山下皆是我之藩属。比那宝瓶洲的大骊王朝，一洲之地皆是国土，更加惊世骇俗。

两人缓缓登山，嵇海迟迟没有露面，不是个好兆头。

姜尚真又将椅子挪到原位，一本正经道：“我可以立即卸任真境宗宗主一职，把更重的担子挑起来。至于韦滢，接替我原先的位置，年轻人，还是需要再历练历练嘛。”

可惜姜尚真依旧活得好好的，每天好像扛着一座粪坑乱逛，他自个儿是开心了，可其他人都恶心啊。

在荀渊搬出九弈峰之后，在韦滢上山之前，因为姜尚真没能成为峰主，所以九弈峰一直空悬无主。

钟魁是不太信命的。

姜蘅的母亲，也就是玉圭宗某位辈分极高老祖的嫡女，一辈子都知道姜尚真从未真正喜欢过她。

韦滢突然说道：“先前说到了那个黄庭，其实在我看来，她的福缘比较惋惜，被拘押在了一洲之地，如果桐叶洲的剑修，少些井底之蛙的心态，愿意多走走剑气长城，哪怕桐叶洲注定成为不了北俱芦洲，也该早早拢起一两位仙人境剑仙的气运了。我若是说话管用，从今天起就会让剑修去往倒悬山，山深露重，每一次下山，多少是可以沾露而归的，蚂蚁搬家，桐叶洲的剑道气运，年复一年，积攒家底，自然而然就充沛起来。当然这些游历剑修，必须被蒙在鼓里，因为唯有心诚些，才能成事。”

先是飞升境老祖杜懋莫名其妙死了，不但死了，还牵连了一座小洞天，杜懋连那兵解离世的琉璃金身碎块，都没能全部遗留给自家宗门，加上那剑仙左右的出剑，太过缜密，影响深远，伤了桐叶宗几乎全部修士的道心，只有深浅不一的差别。后来便有了玉圭宗姜尚真的在云海上的大摆宴席，就在桐叶宗地盘边缘地带，换成以往杜懋这位中兴之祖还在世，根本无需杜懋亲自出手，姜尚真就给砍得狼狈逃窜了。

钟魁自言自语道：““真的很想去剑气长城那边看一看。先生不让啊。”

不知道九娘的客栈生意，没了自己这顶梁柱的账房先生，以后的春联让谁来写。

事实上，其实与姜尚真撕破脸皮过一次了，在那姜氏的云窟福地。

姜蘅。

姜尚真落座后，瘫坐在那边，长呼出一口气，“果然还是家里舒服啊，蹲坑都自在些。”

两人虽非什么桐叶洲的通天人物，但是嵇海一向待人接物礼数周到，不是那种喜欢摆架子的前辈。黄庭从不是妄自菲薄的人，哪怕光是自己一人造访扶乩宗，嵇海按照常理，就算不去山门那边迎接，此刻也该在山路台阶之巅那边露面了。

姜蘅听了这些奇怪言语，也就只是下意识记住而已。

脑子里一团浆糊的姜蘅，只能是木然点头。

玉圭宗当了好几千年前的桐叶洲老二，然后啥事没做，就成了桐叶宗的执牛耳者，而且再往后看几千年，好像玉圭宗继续什么都不做，一样能够稳坐头把交椅。

姜蘅思绪飘远，早些年游历倒悬山，桂岛桂夫人，来自老龙城的云上一剑，倒悬山的梅园子……

韦滢最后缓缓道：“否极泰来，月满则亏，不可不察啊。”

姜蘅不知道所谓的气运一事，是韦滢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荀老宗主泄露天机。不过姜蘅自然不会询问。知道了事情，何必多问。

钟魁苦笑道：“我不是你，是那剑修，万事由心。读书人，规矩多。”

所以那次宗主荀渊破天荒震怒。

封山之前，扶乩宗将半山腰那条喊天街搬迁到了山下，这条繁华异常的街道，显然成了扶乩宗宗主嵇海的伤心地，因为多看一眼，就会想起他那位亲手打造出这条街道的道侣。

当时钟魁还有理了，与那差点烧黄纸拜把子的鬼魅老者道别之后，与黄庭说这叫老人不说古，后生不知谱，是那陈平安与我念叨的。

姜蘅坐在一间屋子的门槛上，转头望向空无一人的里边，哽咽道：“娘亲，爹是骗你的啊，当时爹还在云窟福地，如何去看的你，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荀渊厉色道：“跟我站起来！当年你要想要去九弈峰，我不答应，你就只能滚去别峰，今天我要你当这宗主，你不答应，也得做这玉圭宗宗主！”

当然，大半椅子的主人，其实与她差不多。

姜尚真的那种可怕，桐叶宗山上山下，路人皆知。但是姜蘅对自己父亲的畏惧，要更深。

进了门，被姜蘅坏了点心情的姜尚真，心情立即好转几分，就喜欢这些老王八蛋一脸吃了屎还不能说难吃的表情。

黄庭不忌讳这些，“有啊，还不少，骸骨滩鬼蜮谷里边，就有个披麻宗修士，人挺好的，我都想着介绍师妹给他了。”

然后玉圭宗祖师堂的老祖师和大供奉们，都觉得要么是姜尚真是宗主荀渊的私生子，要么就是宗主荀渊破了境，跻身了飞升境，然后脑子坏掉了。

如果有那吃饱了撑着的仙人，选择从海上芦岛出发，然后笔直一线东去桐叶洲，就会在那座扶乩宗附近登岸。

如果说韦滢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玉圭宗宗主，那么姜蘅照理而言，比不上韦滢，却怎么也该是下一任云窟福地的主人。

姜尚真瞪大眼睛，“老荀，看架势，这是连破两境啊？”

扶乩宗祖山名为垂裳，常年云海缭绕。

而如此好看的太平山女冠，就只有一个，福缘深厚冠绝一洲的元婴剑仙，黄庭。

这让钟魁愁上加愁。

再加上雪上加霜的藕福地一事，玉圭宗有那祖师堂座椅的，斗心斗力都斗不过他爹，所以就喜欢拿他姜蘅撒气。

最后姜蘅仰起头，喃喃道：“娘亲，你那么聪慧内秀，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一辈子都是这样，心里边最紧着那个薄情寡义的混账，娘亲，你等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亲口与你道歉，一定可以的，从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什么姜蘅了，就叫姜北海……”

黄庭笑呵呵道：“找砍？”

钟魁嬉皮笑脸道：“若是剑仙姑娘，能把我这死人砍活，随便你砍。”

黄庭收敛神色，轻声问道：“你不怨命？”

钟魁摇摇头，“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生死也是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