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风笑道:“真正的面子,是人不到不开席。你不坐下,我与王县尉都不敢拿酒碗。”
柳清风不再喝酒,“有钱人,山上人,尤其是富可敌国的前者,所谓得了道的后者,双方都是得了天地造化的大恩惠,活命无忧,衣食更是几辈子都无忧了,那就应该想着打开腰包,还回去一些,有来有往,细水流长。这不是我非要人人学那道德圣人,并非如此,而是如此做了,是送小钱出门、迎大钱进门的路数,归根结底,还是赚钱,得到更多的利益。”
只要脑子好,境界足够,宋集薪根本不介意对方的出身。
裴钱要坐中间,崔东山抢不过,李宝瓶让着她,裴钱便得逞了,开心坏了。
大隋京城。
三教九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物,全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往这藩王府邸里边钻。
所以能够去那边登高赏景的,寥寥无几,如果是练气士,需要元婴起步。
孩子白眼道:“成天满嘴胡话,没姑娘会喜欢你的。”
一直就是柳清风书童的柳蓑,最早就跟随柳清风一起离开了狮子园,先是四处游学,然后是进京赶考,再后来是去县衙。
身边婢女,相依为命那么多年的稚圭,好像离他越来越遥远了。
那书生气势浑然一变,大步跨过门槛。
王毅甫问道:“仙家术法,柳先生都不讲?这不是比寿命长短,差距更明显吗?”
石毫国新帝韩靖灵,石毫国庙堂上最年轻的礼部侍郎黄鹤,以及许多书简湖年纪不大的“老朋友”,都曾私底下陆陆续续来找过顾璨。
所以姜尚真就只是来了一趟,喝了几杯酒,便走了。
然后柳赤诚笑道:“你不该留在这小池塘里边,应该去中土神洲白帝城。”
阮秀又开始敷衍这个问题很多的小姑娘,“这样啊。”
柳蓑哈哈大笑,一屁股坐下。
说到这里,柳清风转头望向已经喝了个半醉的少年柳蓑,笑问道:“那么我们如何确定自己订立的规矩,就一定是好的,是对的?”
孩子突然有些怕。
只是随着谁都没有意料到的万事顺利,主政官员的官帽子就越来越大,户部侍郎、工部侍郎抢着要离开京城,去那传说中蚊蝇蔽日、蚂蟥爬满脚的地方漕运上吃苦头,半年后,干脆是工部尚书亲自领衔,据说事事亲力亲为,最终不辞辛苦,好不容易漕运得以开通,回京之时,高风亮节的尚书大人只带回了一把万民伞。
宋集薪点了点头,“件件事情不耽误,不保证做得有多好,大纰漏肯定没有,皇叔请放心。若有责骂,我认真听着,有错会改。”
李宝瓶今天就只是临时起意,记起早先路过这么个地方,然后想着来看一眼,看过了便心满意足,她便原路返回。
老龙城范家的那艘跨洲渡船,桂岛上。
王毅甫放下酒碗,“柳先生,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待山上的。”
一个不主动问,一个不主动说。
柳赤诚学那顾璨嗯了一声,“真有道理。”
以及十境武夫宋长镜!
山崖书院山顶的那棵大树上。
城池周边的深山,来了一帮神仙老爷,占了一座山清水秀的僻静山头,那边很快就云雾缭绕起来。
桂夫人一手持月饼,一手虚托着,细嚼慢咽后,柔声道:“就是想啊。”
一个背着小竹箱、手持行山杖的小黑炭。
裴钱飞奔向李宝瓶。
阮秀点了点头,“是很烦。”
顾璨想着一件心事。
窗户关着,读书人看不见外边的月色。
阮秀笑眯起眼,“有啊。”
那少女是修道胚子,还真不假,一次跟随师长师兄,竟然已经能够从郡城上空御风而过。
柳蓑酒量不行,不爱喝酒,何况也不敢多喝,得看着点自家老爷,如果王县尉敢一味劝酒,也得拦上一拦。
老爷这一路,不看那些圣贤书籍,竟然只是在翻阅整理青鸾国的所有驿路官道,甚至收集了一大摞地理图志,还会从乱糟糟的地方县志当中,挑出那些一切与道路有关的记录,不管道路大小,是否已经废弃,都要圈画、抄录。
再过了一年,她就干脆再也不来了,哪怕男子去找她,也上不了山,更见不着她。
以前没觉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什么难的,现在一样没觉得太难,但是觉得自己真是累。
说他姜尚真如今太他娘的憋屈了,卧榻之侧,鼾声如雷啊。
因为觉得柳清风的官,不大不小,就给三人安排了两间屋子,不好不坏。
崔东山,李宝瓶,裴钱,一个一个爬了上去,无比娴熟。
是不是比昨天明亮,还是会比明天黯淡,都不知道。
有些想念两个比他岁数小的江湖朋友。
如今身在这老龙城,如果连她都察觉不到任何迹象,那就肯定没有人在运转那种掌观山河的稀烂神通了。
师姐田湖君,如今更是将这位小师弟视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顾璨突然站起身,对那个孩子说道:“你去我屋子里边坐会儿,记得别乱翻东西。”
金粟没来由感慨道:“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就好了。”
可惜如今的桐叶洲山上修士,谁乐意提这些。
在月上看惯了人间,其实在人间遥遥看月,也很不错啊。
顾璨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身份,哪怕对方施展了障眼法。
又傻又聪明的张山峰。
因为身边坐下了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
他御剑离去,离去之前,与她说道:“我们桐叶宗,是有希望的,我相信你们,你们也要相信自己。”
柳先生说那些王毅甫眼中的大事壮举,都神色平静,极为从容,唯独在说到一件王毅甫从未想过的小事上。
虽说礼部尚书和侍郎都不敢怠慢此事,毕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不过大大小小的具体事务,都是祠祭清吏司的郎中负责,真正需要常年打交道的,其实就是这位品秩不高、却手握实权的郎中大人。
所幸老爷喝得慢,王都尉也从不劝酒,这让少年宽心几分。
而范峻茂以后的破境速度,一样会很快。
光是一个成了南岳大山君的范峻茂,就依旧让她感到束手束脚。
柳清风苦笑摇头,“没喝酒就开始骂人啊。”
大骊王朝的国势,蒸蒸日上。
“宝瓶洲各处,一地方言的消失,让人心痛。许多大的小的,哪怕极为碎碎的文脉,只要书籍还在流传,总有补救的机会。可是那些牵连着许多风俗的方言,若是没了,就是彻底没了啊。”
裴钱怒道:“将‘师父’放在‘先生’前边!”
是昔年宝瓶洲最北方卢氏王朝的实权大将,国之砥柱。
很快老百姓们就蜂拥而去,在山脚那边,有那磕头求仙家缘分的,也有求着这些仙人帮忙消灾解难的,只是都被拒之门外。
而大骊王朝最早的时候,就只是卢氏王朝的藩属之一!
桂夫人轻轻咬了一口月饼,打趣道:“还是喜欢孙嘉树,不喜欢范二?”
大髯汉子歪着脑袋,揉了揉下巴,真要说起来,自己刮了胡子,三人当中,还是自己最英俊啊。
今儿苞米足够多,虽说次次都只能吃那小半截,孩子依然吃了个肚皮滚圆。
她一双金色眼眸,宝光流转不定。
道理很简单,这些藩属山脉,往往距离大岳极其遥远,并非是那种毗邻大岳的山头,旧有山神,本就是名义上的寄人篱下,矮了大岳山君一头,一旦成为储君之山,规矩约束就骤增无数,因为山君可以随心所欲,以极快速度驾临自家山头。按照儒家圣人制定的礼仪,朝廷原本只有礼部衙门,可以勘验、考评一地山神的功过得失。
宋长镜说道:“真武山马苦玄,以后会来这边做事。”
后来柳蓑已经趴在桌上熟睡过去。
以及被小黑炭取了个大白鹅绰号的家伙。
宋集薪好像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王毅甫举起酒碗,敬了柳清风一碗酒。
那一次,就连曾掖和马笃宜都只觉得大快人心,那帮修道之人,死不足惜。
他眼前这个早年被祖师堂一致认为唯一缺点,就是太怯懦的孩子,不曾想在太平世道里边,修道之心,下山言行,就如她嗓音模样那般软糯,更不曾想到了如今的惨淡光景,反而道心愈发坚韧起来,而且这份坚韧,是以前的桐叶宗年轻人身上不太常见的,当然这以前宗门与太顺风顺水也有关系。
宋长镜神色淡然道:“这就觉得辛苦了?”
哪怕转换位置,他自认一定会与杜懋做出同样的选择。
今天登龙台,她就又孑然一身,站在了最高处。
有个青衣女子,手持油纸伞,走在山岭道路上。
小姑娘挪远几步,然后干脆一脚一脚重重踩在泥泞中,问道:“秀秀姐姐,你有心上人吗?”
不知道那个天底下最不讲理的剑仙,到了剑气长城之后,是如何与蛮荒天下讲理的。
柳赤诚神色微变,有些尴尬,叹了口气,“此时此景难为情啊。”
只不过江湖路走多了,徐远霞倒也没觉得如何。
孩子一直不知道,眼前这个还算人模狗样、勉强配得上自己姐姐的家伙,曾经是书简湖的顾大魔头,后来消停了一段时间后,很快就又成了一个不容小觑的书简湖地头蛇,甚至可以说,如今的顾璨,走得步步稳当,方方面面的人情往来,关系打点,都风生水起,只是一切都在幕后。
愿游名山去,学道飞丹砂。
书简湖云楼城一处巷弄。
这下子孩子不怕他了,白眼道:“我聪明?你去问一问先生夫子的戒尺!”
刚刚褪去少女稚嫩的年轻女子开心道:“启禀宗主,师兄剑心恢复得差不多了,一旦剑心重新圆满,有希望立即破境。”
顾璨在这些事情上,除了那位真境宗宗主的某些言语,从不对曾掖和马笃宜隐瞒什么,可曾掖和马笃宜起先还是都很担心,担心顾璨会重新变成之前的那个青峡岛顾璨,而不再是跟着陈先生走过千山万水的那个顾璨。
所以最早的时候,不过是两位从户、工部抽调离京的郎中大人,再加上一位漕运某段主道所在州城的刺史,官帽子最大的,也就是这三个了。
宋集薪还是不习惯。
可惜次数少了点。
关于这件事,少年今天会很高兴,以后可能会感伤。
若是就事论事,桐叶宗不是没有做过很多挑不出半点毛病的事情,不是没有一次次的施恩于人,一宗雨露,恩泽山河万里,绝对不全是溢美之词。
可是最让宋集薪内心深处感到不快的事情,是一件看似极小的事情。
柳清风难得翻开了书,忍得住不一直看下去,反而合上书籍,伸手抹了抹,“喝点酒?”
“糕点吃完了,饿。”
但是这份微不足道的境界修为,依旧毫无意义。
男人身边,来了一位怯生生模样的年轻女子。
紫袍剑仙笑了笑,是很好,这丫头都敢当人面大声说话了嘛。
另外一个,其实也能管一管她的,却从来不知道真相,真是可笑。
孩子立即一吸鼻子,都不用拿袖子手背擦拭。
顾璨想了想,说道:“我与那个人,大概很难变成以前的那种关系了,不过没事,只要我不犯大错,一次都不犯,他就只能一直念着我。天底下多少的好朋友,说散就散了,都没什么闹翻脸,还不是渐行渐远。我跟他现在这样,不远不近的,我反而比较安心。”
以前滴酒不沾的年轻男人开始学会了喝闷酒。
柳清风竟是破天荒喝了一大口酒,真是借酒浇愁了。
一条老光棍,只要腰包鼓,想当光棍都难。
而那位中兴之祖又太过喜欢依仗境界,碾压群雄,上行下效,宗门上下,大体上皆是如此。
只是让他现在就伤感的一件事情,是自家老爷,年纪不大,还远远没到四十岁,就已经双鬓有了霜点。
如今顾璨的家业不小,除了刘志茂争取回来的那座青峡岛,还有好些岛屿都记在他名下,所以顾璨其实已经很少来小巷宅子这边,但是每次出门游历归来,或是忙里偷闲,就都会来这边住一宿。
长大了以后,就数自己与小师叔见面最少,当然是她与小师叔一伙啊。
孩子瞥了眼顾璨,看样子不像开玩笑,见好就收吧,反正苞米都是顾璨的,自己没一颗铜钱,孩子啃着苞米,含糊问道:“你这么有钱,还经常吃烤苞米?”
顾璨说道:“恳请前辈,接下来好好说话,有事情更要好好商量。”
徐远霞回了家乡,开了一家武馆,只不过这位馆主,却喜好关起门来偷偷写书,给下人打扫房间,偷看了去,便成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关键是许多有资格走入府邸的人,宋集薪还不好怠慢。
宋集薪很少如此憎恶一个人。
自己千绕万转,精心安插在正阳山和清风城许氏的那两枚棋子,连他自己不知道何时才能提起伏线。
孩子急眼了,不去接,“姓顾的,凭啥我吃小的半截?!你年纪大,就不能让着我些?还想不想当我姐夫了?!”
去的次数最多的,竟然是一个藩王府邸的婢女。
顾璨嗯了一声,感慨道:“真有道理。”
夜幕中的大隋京城,灯火辉煌。
李宝瓶已经听裴钱讲了一路的山水见闻,说得可慢,光是乘坐牛角山渡船去往老龙城,才刚刚讲完。
环顾四周,并无窥探。
只是让徐远霞哭笑不得的事情,是他走了一趟山中,用道理外加那把腰间佩刀,好不容易说服了那帮练气士,别用强的,得做那你情我愿的买卖,那些修道之人,境界不高,而且也算讲理,和和气气的,便答应下来。
后来少女自己也改了主意,不管是被爹娘亲戚说服了还是如何,总之就是答应去山上修行仙家术法了。
精魅出身的小姑娘笑嘻嘻问道:“秀秀姐姐,知道我们手中纸伞的别称吗?”
阮秀想了想,说道:“他一直在我心里啊。”
有种聪明,是天生的本性。
溶溶月淡淡风。
李宝瓶示意裴钱别急,转头问道:“小师叔还好吗?”
不但如此,山君和大岳,可以从山神祠坐镇的大小山头,肆意攫取山水气运,当然大岳也可以反过来馈赠储君之山,只是就算山君大人说得言之凿凿,便当真能信吗?
男人转头笑问道:“他剑心弥补得如何了?”
毕竟整个旧中岳地界,其实都算是龙泉剑宗的新地盘了。
这天夜里,徐远霞躺在屋脊上,坐着喝酒。
一袭紫袍的男子站在一处宗门辖境的河畔,此处曾是剑仙左右的短暂逗留之地。
柳蓑与王毅甫关系很好,都当了威风八面的县尉,却还愿意跟着自家老爷去漕运河渠风吹日晒的,官也没升,讲义气。
所以柳蓑还是喜欢称呼这个汉子为王县尉。
顾璨起身微笑道:“只要前辈不觉着‘此子不可留’,都行。”
一高兴,柳蓑自己就喝得有点多了。
原先那个在登龙台附近结茅观潮的苻家金丹供奉,也已经搬去别处。
金粟微微脸红,埋怨道:“师父,这就很大煞风景了啊,不合时宜,很不合时宜!”
裴钱有好多话想要跟宝瓶姐姐说。
柳蓑帮着两人倒了酒,然后看着两个坐着不动的老爷和王县尉,疑惑道:“不是喝酒吗?佐酒菜可是没有的,除非我喊得动驿站那些斜眼看人的官老爷。”
最关键的,是曾经来了个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李宝瓶看着追逐打闹的两个家伙,深呼吸一口气,双手使劲搓了搓脸颊,可惜小师叔没在。
阮秀心不在焉道:“不知道啊。”
她在北行途中,在路上顺手捡了个小姑娘,就这么带在了身边。
皇帝陛下龙颜大悦,升官之人不算少,原本官品就够高的,那就赏赐下去一些御用之物。
杏巷那个从小就喜欢扮痴装傻的小杂种!
可事实上,宋长镜根本没有任何举动,就只是说了一句重话。
她使劲摇头,鼓起勇气大声道:“启禀宗主,既修行又修心,很好的!半点不辛苦,宗主不要担心!”
但是宋集薪就是能够察觉到藩王府邸与老龙城苻家府邸的那种诡谲氛围。
富贵太平世道。
崔东山闭上眼睛,不愿再看这些。
实在是看过太多太多了。
只愿先生在某年草长莺飞的美好时节,早归家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