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的事，大可以随便掰扯。真有的事，往往藏在心头，自己都不愿去触碰。

“第二，三爷和小瘸子，必须安置好的，但是不去玉圭宗。”

老厨子是往你崔嵬饭碗酒坛里下过砒-霜、泻药了，还是咋的？

魏檗一想到这个就心累，问道：“你觉得除了北岳辖境内的山水神灵，不得不来，如今还有哪个练气士愿意来？”

大风兄弟不在山头了。

她面容模糊起来，随后又清晰起来，却再不是九娘的脸庞。

刘重润，带着书简湖珠钗岛迁过来的祖师堂嫡传弟子们，与落魄山租借了螯鱼背，双方关系很融洽。

姜尚真无所谓，在老宗主缩地山河之后，他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把油纸伞，走出去没几步，就乌云密布，下起了淅沥小雨。

她可是落魄山右护法，副舵主，哑巴湖大水怪，昔年骑龙巷护法，兼自封的压岁铺子五掌柜，周米粒是也！

老人点点头。

年轻人试探性道：“不缺钱？”

但是禁制一开，气象横生，山水交接处，似有浓稠状异物从岸上流淌入海，芳香扑鼻极远。山上偶有一点灵光绽放，稍纵即逝，似有颗颗宝珠坠落石缝间。

老人又点点头。

柴伯符开始大肆搜刮山中宝珠。就连那山崖不同地段的石材质地，都一一叩击过去，仔细确认了一番。

裴钱一手持行山杖，一手攥住竹箱绳子，一路飞奔，高高跃起，跳崖而去。

妇人身后八尾摇晃，眼神冷冽，再无半点醉醺醺的媚态，“不知道姜宗主远道而来，是要杀妖，还是捉妖？”

姜尚真端起酒碗，轻轻磕碰一下九娘身前的酒碗，抿了口酒，“如果是我家荀老儿单独登门，九娘你这么问是对的。”

朱敛挠头唏嘘道：“咱们落魄山的底子，还是不够厚啊。为了座莲藕福地，更是捉襟见肘。一想到暖树丫头，将三份过年红包钱都偷偷还我，她们仨小丫头，只留下了个红包信封。我就心疼，心疼啊。你是不知道，连裴钱那个小气鬼，都开始带着暖树和小米粒，一起悄悄归拢家当了，哪些是可以搬家去往落魄山库房的，哪些是可以晚些再挪窝的，都分门别类好了。”

魏檗突然说道：“那个同时身负国运、剑道气运的邵坡仙，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忙牵线搭桥，放心吧，晋青也是个藏得住事情的，何况对朱荧王朝又念旧。说不得晋青在关键时刻，会帮落魄山一把，并且是不计代价、不求回报的那种出手。”

裴钱瞪了一眼李槐。

何况年轻人还真没见过自个儿往脸上贴金的神仙。

但是崔嵬，每次在老厨子那边都很客气，客气到了敬重、甚至是忌惮的地步。也是怪事一桩。

魏檗伸手扶额道：“行了行了，我再办一场他娘的夜游宴还不成？我这山君就铁了心不要脸了还不成吗？”

山风在耳边呼啸，坠落过程当中，裴钱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从落魄山一步跨到北边的灰蒙山。

裴钱这次出远门，与李槐结伴游历北俱芦洲，约定在小镇杨家铺子那边碰头，然后一起去往牛角山渡口，乘坐披麻宗的那条跨洲渡船，可惜自家那条龙舟“翻墨”渡船，去不了北俱芦洲那么远的地方。

杨老头望向那位少女，缓缓道：“这条长凳，齐静春坐过，你师父也坐过。”

只是整个大泉王朝的士林文坛，都不愿意放过她，屡禁不绝的坊间私刻艳本书籍，更是不堪入目。

姜尚真笑眯眯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九娘，我跟陈平安是好兄弟。我叫周肥。”

裴钱知道宋山神一直与落魄山关系不太好，而且还跟老厨子、魏山君的关系闹得很僵。

今年今月今日。

大泉王朝，京城皇宫内，有女子斜靠廊柱，潸然泪下。

裴钱都会跟着暖树一起，以前小米粒儿也跟着一起凑热闹，只是如今胆子比针眼小，就爱待在落魄山上不挪窝，每次还非要找借口，不是崴脚就是牙疼，后来那颗不爱想事情的小脑阔儿，估计是真疼了，就偷偷跑去找了趟老厨子，结果得了一大张纸，上边写满了一大串的借口理由，什么翻黄历今日水属大妖怪不宜远游登山，可把小米粒开心坏了，每天眼巴巴，问着暖树姐姐今儿咋还不下山串门嘞？

山上并无任何一条疲惫蛟龙之属盘踞。

朱敛伸出双指，揉着嘴角两边。

不知好友陆舫如今是否解了心结。

魏檗点头道：“三炷香，前边两炷香是寻常物，我没理睬，最后一炷香是上等山香，又有这三个说法，我便上心了。”

裴钱走下二楼，在竹楼和石桌之间，地面上铺有额外的两条小路，路程不长。

最西边的拜剑台，一个叫崔嵬的男人在那边练剑，不爱说话，从不下山。张嘉贞和蒋去，倒是偶尔会去骑龙巷铺子帮忙。

如此兴师动众，一位飞升境和一位仙人境，同时落脚大泉王朝，当然是为了确定那位浣溪夫人的真实想法。

少女打了个哈欠。

姜尚真瞥了眼尚在远处的小客栈，笑道：“野外酒肆有三好，美妇人，酒客少，土酿烧。”

抖落一身尘土碎屑，柴伯符头皮麻烦，老子哪怕是元婴之时，也只敢尝试着去捕捉一条小蛟小虬之类的，这会儿直接掉入一处蛟龙老巢，算怎么回事？

爹不在铺子，郑叔叔也远游他乡了，苏店和石灵山两个新收的弟子，一样离开。李槐实在不放心，哪里好意思再收老头子的东西。

李槐收拾家当，就很简单了，背了个大竹箱，瓶瓶罐罐的，干粮咸菜。那些珍藏宝贝，都没带，江湖里边，鱼龙混杂，还是收敛着为妙。

朱敛跺脚道：“我愧对少爷，没脸去霁色峰祖师堂上香啊。”

裴钱去了趟山巅的山神庙，跟山神老爷道一声别。

而那个龙伯老弟，还在山上四处寻宝，勤勤恳恳，却注定一颗雪钱挣不着。

读书人，艳遇多，不骗人。

熟能生巧，不值一提。

姜尚真伸手指了指自己，说道：“瞧不出来？”

天地寂静。

后来大白鹅觉得委屈，师父就将他那条小路送给了大白鹅。

师父当年远游北俱芦洲，总计得了三十六块青砖，去往剑气长城之前，就铺出了六条小路，每条小路嵌着间距不等的六块地砖，用来帮助纯粹武夫练习六步走桩。师父一开始的意思，是师父自己，她这位开山大弟子，老厨子，郑大风，卢白象，岑鸳机，一人一条小路。

而且每次逢年过节，暖树都会走门串户，去龙泉剑宗神秀山，去灰蒙山、拜剑台，当然还有螯鱼背，去登门送礼，都是些落魄山特产，礼轻情意重，螯鱼背的姐姐们，也会还礼。

岑鸳机，元宝元来姐弟，这三个武夫胚子，太过年轻，还要很长的路要走。

陈暖树在忧心书箱里边一袋袋的溪涧小鱼干、瓜子、糕点，裴钱在路上够不够吃。

朱敛望向天空，天欲雪的光景，喃喃道：“诗思在灞桥风雪驴背上，好久不曾吟诗了。诗思一直在，风雪常有，没驴子啊，即便有了，也该是裴钱牵走去往江湖。”

荀渊啧啧道：“竟然愿意自去一尾。异哉。”

姜尚真问道：“客栈掌柜呢？”

老人早已习惯，根本不当回事，当然也只有李槐是唯一的例外，换成天君谢实、剑仙曹曦之流来试试看？

裴钱这条小路，就在师父和小师兄共有的那条小路一旁，当邻居。

李槐差点急眼了，如果不是儒家弟子，必须讲点读书人风范，斯文几分，外头那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家伙，李槐真想套麻袋揍一次。

黑影就一直在城头之上来回逛荡，倏忽而来，骤然离去，了无痕迹。

顾璨摇头道：“在说个事实。”

撑伞而行。

裴钱说我是开山大弟子，能一样吗？

朱敛来到石桌旁，魏檗随后现身。

姜尚真招手道：“九娘九娘，这儿坐。”

磨刀人，刘宗。

顾璨瞥了眼柳赤诚。

小米粒起先要跟着裴钱去二楼，给暖树拦下了，拉着去了崖畔石桌那边嗑瓜子。

魏檗笑着点头。

魏檗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朱敛笑道：“多半是一颗顾璨埋藏多年的棋子了，觉得时机已至，才来拜山头。巧了，我刚想要去清风城许氏碰碰运气，总这么被人恶心，也不是个事，也该我恶心恶心别人了。”

柳赤诚推了柴伯符一把，笑眯眯道：“龙伯老弟，你去，顾璨带来的福缘，我卯足劲开的门，你轻松捡宝，事后如何分账，顾璨说了算，都是老朋友了，想必顾璨不会亏待了你。”

这头九尾天狐，或者说浣纱夫人，冷笑道：“我若是不答应？”

秀秀姐的龙泉剑宗，宗字头的仙家，阮师傅先后收了两拨弟子，目前也才一位金丹举办了开峰仪式，而且那个董谷，还不是什么剑修。

能够为我玉圭宗所用，那是最好。所以荀渊才会带上这个姜尚真。与女子打交道，简直就是姜尚真打从娘胎起就有的天赋神通。

魏檗化作一缕清风，转瞬即逝。

这半截剑气长城，已经不再有找死的妖族攀附，或是御风掠过。

裴钱牢记师父教诲，若非必要，不许擅自窥探他人心境。

姜尚真理直气壮道：“我是陈平安的朋友啊。”

柳赤诚与他并肩而游，三千多年前，蛟龙之属，还是司职风调雨顺、水旱丰歉的显赫存在，会去往大陆，播云布雨，归来之时疲惫不堪，往往在此半途休歇，纳凉驱暑，修养精神。动辄有千百条疲龙盘踞其上。不过反正我是没亲眼见过。师兄见过。”

顾璨说道：“这个世道，一个柳赤诚十个柳赤诚一百个柳赤诚，都是一个鸟样，但是有没有他，大不相同，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身姿已经开始抽条儿，略显纤细消瘦，皮肤微黑，确实不是一个多好看的姑娘。

少女恭恭敬敬坐在对面的长凳上。

何况柴伯符修行水法大道，腰间那条螭龙纹白玉腰带上边，以及上边悬挂着的一长串玉佩、瓶罐，也都是没有机缘获得一只龙王篓的替代之物。

一瞬间。

朱敛问道：“是有人与你这位山君烧香祈福？”

何况比起高出一辈分的卢、隋、魏三人，无论是资质还是性情，差距还是不小。

年轻人越看那家伙越像个坑蒙拐骗的，已经开始盘算对方身上那件衣服能典当多少钱，嘴上说道：“老板娘今早就去了狐儿镇，还没回呢。那边有庙会，热闹，不过这鬼天气，估摸着老板娘今儿会早回。客官要是住店，准能见着。”

魏檗无奈道：“才？”

“可以，玉圭宗的下宗真境宗在宝瓶洲，有当出趟远门游山玩水。至于大泉京城，还是别去了。”

屁话一通，等于没讲。

这家伙瞎扯可以，敢不付账，一刀砍死你。

顾璨说道：“那就等我得道了再说。”

一脸错愕、张大嘴巴的小米粒，先是使劲鼓掌，然后蹦跳起来，一把抓过纸张藏入袖中，回家路上，叽叽喳喳，围着裴钱乱转，询问这是哪门子神仙术法啊，咋个这么灵验，喊不喊得来铜钱来家里做客？要是可以的话，那有请舵主大展神通，将山主一并敕令回家算了。

朱敛会心一笑。

李槐一开始没想收，铺子生意冷清得有点过分了，老头子苦哈哈挣点钱不容易，估摸着这么多年，也没积攒下什么家底。

远处柳赤诚啧啧道：“好一招饿狗吃屎，就是瞧着恶心了点。”

结果李槐一巴掌拍在老人脑袋上，学那周米粒小姑娘说话，“嘛呢嘛呢，装神弄鬼瞎摆谱，年纪大点了不起啊，吓唬我朋友啊！啊？”

柴伯符小心翼翼说道：“似乎无人看管这座歇龙石，那么些天材地宝，天予不取？”

委实是她担心自己拿多赔多，老厨子昧良心给了她个赔钱货的绰号，知道他这些年喊了多少次吗？！七十二次了！

双膝微曲，重重落地，尘土飞扬。

北边是那座落魄山藩属之地的灰蒙山，没落魄山高，却比落魄山地盘大，水土也迥异于落魄山。

酒足饭饱后，姜尚真打着饱嗝，轻轻拍打肚子，转头望去。

师父赠送的行山杖，如今住着剑仙周澄姐姐赠送的那团金丝，老厨子专程请来魏山君瞧了，说没问题，是好事，无需如何炼化。多耍几套疯魔剑法就行了。

一个瘸拐的年轻人正在擦桌子，有些讶异外头那条土狗的打盹儿，嘀咕了句客人到了，也没个报信，真可以宰了炖肉。只是瞥见客人手中的油纸伞，再看了眼外边的朦胧雨幕，又骂了句这变脸的天气。面朝客人，年轻人立即换了一副笑脸，“这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宿？咱们这儿的青梅酒，烤全羊，那可是一等一的好，价格公道，只是酒分三种，喝了半年酿不亏，喝了三年酿不想走，喝了五年酿，天下再无酒。”

魏檗点头道：“朱兄弟做人，确实通透。”

顾璨说道：“远观即可，一件身外物，贪图所谓的香火情，只会耽误我修行。”

裴钱是第一次来杨家铺子，第一次见着了杨老头。

当然这是秀秀姐不喜欢出风头的缘故。

店外悬挂着破旧招子。

双方都遮掩气息，落下身形后，徒步走向那座狐儿镇附近的客栈。

李槐和裴钱一起走向竹帘那边，李槐转头说道：“老头子，我买了一大袋子上好木炭，在偏屋放着了，大冬天的，别不舍得啊，又不你的钱。”

方才拳架一缩，少女蹲在了地上，一手五指指尖，轻轻抵住地面，那些刚刚震荡而起的尘土，便立即乖乖返回地面。

听暖树说，落魄山钱库每个季度都能收到一大笔神仙钱，挣钱仅次于牛角山渡口与魏山君的那笔分账收入，比起骑龙巷那两座铺子，实在是挣钱太多太多。裴钱有些时候去骑龙巷那边，见着了石柔，就要忍不住长吁短叹，她替石柔臊得慌，怎么当的压岁铺子掌柜。

郑大风也没收下青砖，送给了那个练拳也认真、却更喜欢看书的少年元来。

李槐立即摸了摸老头子的脑袋，帮着捋了捋发丝。

如今大骊王朝的山上，开始广为流传一个谐趣说法，北岳辖境，尽是砸锅卖铁的声响。

年轻人顿时没了兴致。

姜尚真懊恼道：“不曾想浣溪夫人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都没能瞧见，罪过罪过，该死该死。”

此刻黑影摘下斩勘，来到断口处的城头崖畔，拄刀而立，俯瞰大地，脚下依旧有那不计其数的妖族大军，浩浩荡荡往北涌去。

他收起视线，抬头望去。

如今的蛮荒天下，唯有两轮月了。

我还好，只是不知道那些远游人，是否都平平安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