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826.第826章 化雪时(下)  剑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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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在一国即一洲的宝瓶洲,大难临头之际,挂冠辞官的读书人,退出师门的谱牒仙师,隐匿起来的山泽野修,不少。

林君璧会意,神色复杂道:“大骊有无绣虎。”

晁朴点了点头,然后却又摇头。

一个名叫杨横行的练气士,擅长符箓,脾气极差,跟桐叶洲修士纷争不断。结果惹了众怒,被近百号练气士追杀。不曾想这厮在这座天地悄悄跻身了元婴境,以及远游境,一大拨修士,被他反过来杀了个大半。

林君璧赞叹道:“难怪绣虎放心让此人督造陪都、驻守老龙城。”

在这期间,有个老儒说值此险峻关头,是不是将那些是非对错,先放放,再缓缓,容得那些人将功补过,岂不是更有利于大局形势?

宁姚使劲按了两下,郭竹酒小脑袋咚咚作响,宁姚这才松开手,在落座前,与郑大风喊了声郑叔叔,再与邓凉打了声招呼。

郭竹酒挠挠头,继续趴在桌上,盯着自己眼前的那只白酒碗,“我还以为师父嗖一下,就变成了少年,再嗖一下,就变成了我熟悉的那个师父。”

林君璧作揖道:“先生教诲,学生受教。暂时难挽天倾,愿为补天匠。”

裴钱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之后,然后在雷公庙又养伤一月有余。

裴钱笑了笑,直起腰,拍了拍俩孩子的脑袋,“有师父在身边呢,不要着急长大。”

邓凉在半路途中,凭借那三年与左右前辈并肩作战的守门厮杀,积攒下来的剑意,再加上左右前辈的指点,终于在崭新天下跻身了玉璞境。

先与沛阿香和柳岁余两位前辈道谢和告辞,裴钱背好竹箱,手持行山杖,在雷公庙外与谢姨他们师徒三人告别。

晁朴蓦然大笑道:“好家伙,人性且不去先谈善恶,只说好人与善心,好让儒家道统更多气力放在教化一事上,这句话分明是借你之口,说给我们亚圣一脉读书人听的。”

这意味着整座桐叶洲,就只剩下两处还有些许的人间灯火,摇摇欲坠,一个根深蒂固的玉圭宗,一个左右仗剑退敌的桐叶宗。

林君璧问道:“先生,醇儒陈氏?”

如今雪渐大,已经让人觉得寒风刺骨,但是等到化雪时,其实道路更加泥泞不堪。

反正他要到百年之后再次开门,才能离开这座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崭新天下。

刘幽州抬头望去,手中雪钱好看,今夜月色也好看。

老儒士自嘲道:“突然有些羡慕崔瀺了。”

而桐叶洲和那扶摇洲,如今若有落雪之时,已经没几个扫雪人了。

林君璧心情沉重。

郭竹酒的脑袋突然被人一把按住,额头紧贴桌面。

这第五座天下。

哪怕邓凉出身于旧隐官一脉,对这位曾经多次出城厮杀的外乡剑修,齐狩的真诚,还真是发自肺腑,因为在战场上,双方有过一次合作,配合十分默契,事实上,齐狩对曹衮、玄参这拨年轻外乡人,观感平平,唯独对邓凉,十分投缘。

齐狩听闻此事后,微微错愕,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两件事的意义所在。

老秀才提议第五座天下命名为清白天下,只是中土文庙没有答应,此事依旧被搁置起来。

刚好在这座飞升城东南方的紫府山,邓凉遇到了那个正在督促阵法打造的刑官领袖,同样是跻身了玉璞境的齐狩。

晁朴一手捧拂尘,双指捻住飞剑,打开一封飞剑秘制的山上紫泥封密信后,喟然长叹道:“扶摇洲守不住了,周神芝已经战死。齐廷济开始率队退守金甲洲,会继续担任中流砥柱,可多半也只能争取守住金甲洲的半壁江山,以待后援。多少学宫书院的读书种子,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毕竟要说这些宗门事务、山头林立,浩然天下的谱牒仙师,实在是要比剑气长城熟稔太多太多。

林君璧神色古怪,那阿良曾经一次大闹某座书院,有个脍炙人口的说法,是奉劝那些君子贤人的一句“金玉良言”:你们少熬夜,僧人谱牒不容易拿到手的,小心秃了头,寺庙还不收。

可那大骊王朝,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不等这种态势愈演愈烈,很快就拿出了一整套应对之策,运转极快,显而易见,好像一直就在等着这些人物的浮出水面。

郭竹酒叹了口气,“么得法子,师娘肯定比谁都想师父啊,又不好意思当着我们面借酒浇愁,只好一个人跑远了,然后在谁也瞧不见的地方,可劲儿想念师父,唉,师娘捎上我多好,还能借用一下袖子擦擦眼泪来着的……”

老儒士娓娓道来,“无论是谁,与齐静春相处,都会如沐春风。”

只不过晁朴亦是一国国师,反而比一般读书人,更加不得不承认,崔瀺的事功学问,在那宝瓶洲,推行得可谓极致了。

太平山被攻破。太平山无一修士存活。

再就是传闻有剑气长城的一位女子剑仙,曾经独自御剑南下,极为靠近那道南大门,剑斩多人。

自家先生能够直呼齐静春名讳,林君璧却要敬称一声齐先生。哪怕是师徒相处,林君璧也不愿逾越规矩。

晁朴点头道:“所以有传闻说此人已经去了别座天下,去了那座西方佛国。”

化雪时最天寒,最见人心。

邓凉瞥了眼罗真意。

郑大风咳嗽一声,说我再与你们说说那条泥瓶巷。那边真是个风水宝地,除了咱们落魄山的山主,还有一个叫顾璨的混世魔王,以及一个名叫曹曦的剑仙,三家祖宅都扎堆在一条巷子里边了。说到这里,郑大风略微尴尬,好像在浩然天下说这个,很能吓唬人,唯独与剑气长城的剑修聊这个,就没啥意思了。

晁朴笑道:“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也问那谢姨,成为一位金丹剑修,是不是很难。

在这之前,犹有噩耗,相较于撤退有序的扶摇洲,大批扶摇洲修士退守金甲洲。桐叶洲更加惨绝人寰。

郑大风笑道:“成天风吹日晒,黝黑瘦瘦的,个头还不高,所以很不起眼,再小些时候……除了同样穿草鞋,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光景。”

而罗真意,便只是听着,偶尔喝酒,她不说话。

最重要的是崔瀺此人,与文庙之外的众多势力,关系极好。

老人随后说道:“读书人平易近人,讲理守礼,又不是当个好好先生。书生意气,风骨一物,岂会是一滩稀泥。”

他那番言语,既然林君璧所在的邵元王朝都知晓了,相信整个文庙、学宫书院也就都听说了。

邓凉反而喜欢这样的熟悉氛围,因为没把他当外人。

郑大风点头道:“是啊是啊,那会儿绿端你师父,其实就已经很老道,早早晓得女子学武和不学武的区别了,把我当时给说得一愣一愣的,好几天才回过味来。也不用奇怪,穷苦孩子早当家嘛,什么都会懂点。”

晁朴站起身,望向亭外大雪飘落,落地成为厚重积雪,喃喃道:“何谓该死?在世人眼中,成为第一个轰轰烈烈战死的浩然天下飞升境。何谓该活?是非功过,只要陈淳安人活着,只要守住了南婆娑洲,就有机会解释清楚,当初他为何不死。哪怕陈先生不说,自有我晁朴,有我们亚圣一脉,替先生解释。”

郭竹酒听到郑大风说她师父,少年时每天奔走在福禄街、桃叶巷和栅栏门,然后就在那边第一次遇见了宁姚。

最终在离去之前,裴钱独自出门一趟,帮着举形和朝暮,分别打造了一只普通材质的书箱和竹杖,作为临别赠礼。

他掏出一枚雪钱,高高举起,真是好看。

晁朴丢出那封密信,以拂尘拍碎,冷笑道:“是真蠢。”

失去了三垣四象大阵,扶乩宗上下,紧随其后,一样是悉数战死,无一人苟且偷生。

宁姚一笑置之。

晁朴笑道:“雪夜羁旅远游客,哪怕一点灯火飘摇,依旧可慰人心。人生路上,确实是每多见一点灯火,哪怕置身于人间夜幕,眼中心中,就都会光亮一分。”

哪怕扶摇洲和桐叶洲两道大门已经关闭,依旧乱象横生。奇人异事,更是数不胜数。

裴钱快步走出,然后笑着倒退而走,与那位谢姨挥手告别。

说到这里,林君璧感慨道:“往往是数千兵马,就敢督战数万大军,由此可见,大骊铁骑之强盛。”

至于如今飞升城内,刑官、隐官和财库泉府三脉的暗流涌动,邓凉稍稍思量一番,就大致猜得出个大概了。

郭竹酒微微歪头,皱着眉头,郑掌柜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对劲。

郭竹酒一直帮着郑大风倒酒。

背着崭新竹箱的举形使劲点头,“裴姐姐,你等着啊,下次咱们再见面,我一定会比某人高出两个境界了。”

郑大风抿了一口酒,不再言语。

书院山主,学宫祭酒,中土文庙副教主,最终成为一位排名不低的陪祀文庙圣贤,按部就班,这几个头衔,对于崔瀺而言,易如反掌。

这个为人温文尔雅、治学严谨的读书人,说得好听是如此,说得难听,可就是性格温吞、过于和善了,但是在那场问责各个大骊藩国君主的游历途中,展现出极为雷厉风行的行事手段,此人一次次出现在君主身侧,大加申饬,尤其是一次,竟然直接逾越书院规矩,直接出现在君臣议事的庙堂上,当面呵斥满朝文武,尤其是那拨勋贵文官,更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郑大风笑道:“宁姚你放一千一万个心,最少在那由我看门多年的落魄山上,陈平安绝对没有对谁有半点歪心思。”

谢松笑道:“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

晁朴继而说道:“但坏消息就是妖族的重心,一直就是桐叶洲、宝瓶洲、北俱芦洲和皑皑洲这一线四洲。你等着吧,托月山大祖在浩然天下的第一次出手,肯定是用在宝瓶洲身上。而且一定会是某个道法通天的大手笔。”

林君璧突然说道:“如果给大骊本土文武官员,再有三十年时间消化一洲实力,想必不至于如此仓促、吃力。”

晁朴自言自语道:“齐静春已逝,左右困在桐叶宗,崔瀺据守宝瓶洲,关门弟子独自留在剑气长城,老秀才当真是……舍得啊。”

宝瓶洲那数百位辞官之官员,按最新颁布的大骊律法,子孙三代,此后不得入仕途,沦为白身。不但如此,各地朝廷官府,还会将那些在历史上赐予家族的旌表、牌坊、匾额,一律取消,或就地拆除,或收回捣毁。不但如此,朝廷敕令地方主官,重新修补地方县志,将辞官之人,指名道姓,记录其中。

胆敢知情不报者,报喜不报忧者,遇事捣浆糊者,藩国君主一律记录在案,而且需要将那份详细档案,即时交由大骊的驻军文武,当地大骊军伍,有权越过藩属君王,先斩后奏。

年轻隐官在信上,提醒邓凉,如果能够说服宗门祖师堂让他去往崭新天下,最好是去桐叶洲,而不是南婆娑洲或者扶摇洲,但是关于此事,决不可与宗门明言。最终在嘉春二年末,万事俱备,邓凉选择了北俱芦洲、宝瓶洲和桐叶洲这条远游路线,北俱芦洲的太徽剑宗翩然峰,中部的浮萍剑湖,还有宝瓶洲的落魄山,风雪庙,邓凉都故意路过,但是都没有登门拜访。

晁朴指了指棋盘,“君璧,你说些细微处。再说些我们邵元王朝想做却做不来的精妙处。”

所以邓凉跟着齐狩去往飞升城,却没有恢复隐官一脉剑修身份,而是担任了飞升城历史上的第一位记名供奉。

他沉默片刻,有意无意道:“君璧,力挽狂澜于既倒,是壮举,缝补山河,也是。要与正人君子,清白之士,结为莫逆之交,也要学会驾驭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如此一来,你才能够真正做点实事,不然至多就是当个讲学家,教书先生,清谈名士,都不差,但是不够好。”

结果此人下场,就是被那位一直冷眼旁观的大骊吏部侍郎,一脚踹翻在地。

到了紫府山,邓凉就不着急进入飞升城了。

另外一位礼部侍郎当场冷笑道:“当官个个都是一把好手,可惜当了官,就忘了做个人。”

邓凉所在宗门,很快就开始秘密运作,以便让邓凉进入第五座天下,在那边寻找破境契机,会有额外的福缘。无论是对邓凉,还是对邓凉所在宗门,都是好事。

她弯下腰,与那两个剑仙胚子笑道:“好好练剑,然后多读书,多行游,要在一起少别离。”

邓凉还不至于痴心妄想自己能够在百年之内,就可以连破两境,跻身飞升境。

林君璧思量片刻,答道:“足够聪明的一个好人。”

裴钱重新转过身后,快步而行,走出一个六步走桩,猛然间拔地而起,御风远游天地间。

沿海战场上,大骊铁骑人人先死,这拨养尊处优的官老爷倒是半点不着急。

裴钱以八境武夫,递出相当于九境圆满的无名一拳。

“此人言语不多,是文圣一脉最沉默的人,一些个说法,多是阿良外传,信不得。秋风肃杀,此人唯一一次出手,就惹下一桩天大的风波,不过此事最后还是老秀才出面,真不知该说是收拾烂摊子,还是捅出更大的娄子,使得一座山岳下沉。不过浩然天下如今只知后事,不太清楚真正的起因了。”

比如师父在她离开剑气长城之后,师父担任隐官之后,做过哪些事,说了什么话。

互换一拳。

齐狩对邓凉的到来,显然也很意外,更加热情,亲自带着邓凉游历这座紫府山,看了那块已经被设为禁地的古老石碑,铭刻有两行古老篆文,“六洞丹霞玄书,三清紫府绿章”。齐狩与邓凉并无任何隐瞒,坦言在那山脚处,已经挖出一只形制古朴的玉匣,只是暂时无法打开,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担心一个不慎就触发古老禁制,连匣带物,一并毁于一旦。

董不得瞪了一眼不安好心的邓凉。

没人会跟邓凉客气,打过招呼就没什么客套寒暄了。邓凉说了句终于破境了,至多是罗真意道贺一句,郭竹酒鼓掌一番,董不得甚至都懒得说什么。

郭竹酒只觉得听见了天底下最精彩的故事,以拳击掌,“不用想了,我师父肯定第一眼瞧见了师娘,就认定了师娘是师娘!”

这些事情,师父当年没说过,师娘也从来不提的。

邓凉是在嘉春三年的春夏之交,到的桐叶洲大门。然后邓凉改变主意,在那边待了将近三年,与左右前辈、剑修王师子一起镇守大门,直到大门即将关上的最后一刻,邓凉才进入第五座天下。

皑皑洲马湖府雷公庙。

浩然天下。

老秀才在那扶摇洲北部现出身形,以心声大喊道:“喂喂喂,白兄弟,在不在,应一声?!他娘的有个家伙说你有没有仙剑在手,都不咋的,搁我我是绝对忍不了的!”

孙道长毫无征兆地返回两座天下接壤的大门处,朗声道:“还个屁的剑,只管拿去!”

于是一位原本守着桃与草堂的青衫书生,一剑随手劈开天幕,重返浩然天下的扶摇洲中部,望向一位王座大妖,读书人淡然道:“好的。白也已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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