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8章 贾生让人失望(上)
刘十六在离开落魄山,去往老龙城战场之前,这个自称“君倩”的魁梧汉子,下山前除了去霁色峰祖师堂敬香,还去了趟落魄山竹楼一楼,除了墙角摆放一张木板床,其余更像书房些。
小管家暖树拿钥匙开的门,周米粒手持绿竹杖和金扁担,当那门神,挺起胸膛,站得笔直。
刘十六翻开了一些桌上摆放齐整的书籍,书页大多有密密麻麻的旁白注解,以小楷写就,若是真的人字相契,那么小师弟应该会是个很认真且喜欢较真的读书人。毕竟当年大师兄崔瀺的珍藏书籍,也是这般,左右每逢在书上看到与崔瀺不同的见解,就会让小齐代笔写字,往往一本书籍上边,会有数十处的书上打架。
刘十六放回书籍,稍稍抬头,望向墙上悬挂有一幅书斋对联,蓝底金字云蝠纹。按照小米粒的说法,是小师弟从北俱芦洲捡来的。
山外风雨三尺剑,有事提剑下山去。
云中鸟一屋书,无忧翻书圣贤来。
刘十六看似粗犷,实则心细,几乎一眼就发现对联角落,钤印有“陈十一”。
文武兼备,修力修心。
刘十六归山之前,先去杨家铺子为那位东王公护阵,再与阮秀一起去往天幕待客,得偿所愿,拳碎两敌,两场金色大雨,落在一洲北岳地界,五成金身碎片被长命道友收入袖中,五成转赠披云山。
其余地仙,境界攀升,各有高低。能够见到天门古貌的幸运儿,到底还是少数。
如今的清风城,一定很鸡飞狗跳。
反正朱敛是从来不需要的。
可惜身边无夫子,天上无仙人。
岁鱼以心声言语道:“隋右边长得这么好看,师父都喜欢,你怎么不去喜欢?”
朱敛抬起一手指向天幕,又伸手指向远方,最后轻轻拍掌,“日月在天,一个明字。我心光明,一个好人。由这个人告诉我答案,我便相信。”
既然沛湘早就提及,如今又邻近家乡,朱敛就不再隐瞒什么,“她叫泓下,在落魄山一处藩属山头修行已久,与你如今可算半个自家人了。都是女子,要是性情相合,你们以后多往来就是了。落魄山没有什么小山头不小山头的忌讳,都是摆在台面上的,亲疏有别,就是亲疏有别。”
隋右边退出飞升台后,剑心澄澈,非但没有半点颓丧神色,道心反而更加坚定,她在骑龙巷的压岁铺子,买了些糕点,然后御风去往州城。
而当年将已经疯疯癫癫百余年的老人,引到落魄山,正是缘起于那位托钵云游、最终步步生莲的中年僧人。
随风摇曳春风中。
可是隋右边此次未能破境,只是到了金丹境瓶颈。
愿随夫子上天台,闲与仙人扫落。
没了匾额与神像,建筑依旧保存。
朱敛觉得行走沉闷,便干脆与沛湘说了这件事情,与她说了个大概,只是比沛湘胡乱瞎猜那条水蛟的根脚来历,肯定要更接近真相。沛湘先前御风在天,施展掌观山河的神通,虽然三江汇流处,山水气运激荡不已,又有神灵施展障眼法,使得视线模糊不清,沛湘认定那条走水时气势惊人的大蟒,定然是龙泉剑宗的护山供奉之类的显赫存在,不然怎能如此走水顺畅,洪水滔滔不说,好像还有沿途各地水神帮忙护驾似的,以免大水冲岸,殃及百姓,遭来天谴。寻常水裔走水,不被各地山水神祠处处刁难,就已经是万幸了。
风雷园剑修刘灞桥,相对比较可惜,由于剑心存在瑕疵,止步于元婴境,其实他原本有了一丝大道契机,可应该是心魔作祟,反而受伤不轻。跨出一大步后,非但没能顺势再跨出第二步,反而小退些许。可哪怕只是从金丹境剑修成为实打实的元婴境,刘灞桥在即将卸去园主身份的师兄黄河那边,就算有了个不错的交待。不然刘灞桥无功而返,刘灞桥觉得就师兄那脾气,都能够将园主转送别人,再将自己封山禁足百年,这辈子不练出个元婴就别想着下山了。
比如落魄山上那位前辈,已在朱敛心中高远处,朱敛得一步步走过去,才能看得真切。
失而复得的那把长剑,既是痴心,也是吃心。
阮秀那个“小姑娘”,更夸张,竟然直接过门而入,走了趟天外。不知她能否见过礼圣了。
沛湘问道:“若是我问你,你回答了我,岂不是可以反过来证明你?”
秘密赶赴此地的一洲地仙当中,只有那十之二三,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全然无所得,很快就摔出飞升台。
其实隋右边是有一定机会跻身元婴的,但是隋右边不知为何,在所背长剑愿意为她护道一程的关键时刻,隋右边反而刻意压制了那把痴心的出鞘。
她其实还有一件珍惜异常的咫尺物,算是狐国的宝库财库,也算她的私房钱,她半点不怕朱敛染指,只不过朱敛不感兴趣。
朱敛点头道:“环水皆山也,环山皆水也。其中最为蔚然而深秀者,吾乡也。”
沛湘也是头一次看到这幅画,大概是在那清风城的香料铺子,“颜掌柜”得闲时随手为之。
沛湘就只当是一位纯粹武夫大宗师,对此不上心。
隋右边在那书简湖真境宗内,破开龙门境瓶颈没多久,算是这拨人当中资历最浅的那位金丹地仙。
与隋右边一起离开书简湖的真境宗嫡传,都是宗主韦滢从上宗九弈峰带来宝瓶洲,两位与隋右边同行北游之人,皆是韦滢的嫡传弟子,与他们师父一样都是剑修,那个年轻女子,名为岁鱼,总喜欢吵着去剑气长城砥砺大道,要去亲眼验证那剑仙米裕,到底有无师父那般容貌俊美。
朱敛也不愿与她说那些内幕,终究才是好聚,能否好散,善始善终,又不只是他一人事,人心脆如琉璃碎。
狐国本就是个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山上消息流转极快,所以沛湘对于一洲秘闻密事,所知颇多。
除了山神祠一事,朱敛还得了冲澹江水神李锦的一句祝贺。
朱敛摇摇头:“打个比方,我知道沛湘是狐魅根脚,可若是当着沛湘的面,见一次就喊一声狐狸精,合适吗?不合适的。不出意外,李锦自己会为画卷添色,无需外人代劳。”
不过记录在真境宗山水谱牒上的名字,却是韦姑苏和韦仙游。
反而在搬迁之前,第一次走出本就没什么香火的祠庙,在落魄山四处逛了逛。大有无官一身轻的意思。
在这还乡路上,朱敛却很少欣赏这份赏心悦目的美景气象。
沛湘瞪了他一眼,却还是簪在鬓。
落魄山上三幅挂像之一,有武夫崔诚。
只是一想到那妇人当下的尴尬处境,沛湘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女子比较喜欢为难女子。那妇人大概是觉得相貌不如自己,最喜欢往自己绣鞋里,天天放那软钉子,现在遭报应了吧?
朱敛笑呵呵道:“咱们以钱财往来已久,今儿不谈钱,以书换画就是,如何?”
比如先前在红烛镇,得知这棋墩山就多出了一座山神祠,而落魄山就同时少去了一位山神。
朱敛摆摆手,笑道:“人越丑,才越爱戴。还是你戴吧。”
化名李锦,真身锦鲤。
不凑巧,在家乡那边,泓下都不敢去落魄山说句话的。
朱敛恰好最怕这个。
哪怕眼光挑剔如岁鱼和年酒,也觉得客栈环境幽静不俗,以后再来,就要首选此地。
十之七八,都有大收获,清风城城主许浑,身披瘊子甲,在飞升台上,始终心神稳如山岳,终于一举破开元婴瓶颈,跻身上五境。
最后来到棋墩山最后一处高坡,朱敛收拳,眺望远方,没来由感慨道:“梦醒是一场跳崖。”
李锦心中有了一个个猜测,可是只当没有认出朱敛,更不多看那沛湘,依旧喝茶看书,当他的书肆掌柜,爱买不买,砍价滚蛋。
沛湘问道:“那么到底谁才能给你一个答案?”
铜器当中,斜插数枝桃。
如果朱敛没有记错,泓下连霁色峰祖师堂,都还没见过一眼。
朱敛笑道:“忘记提醒你一句,到了我家公子山头,务必务必牢记一个道理,以诚待人。”
朱敛抬头望天,轻声道:“哪怕只在一人之下,皆是俗子。”
对于李锦的提议,朱敛不置可否,打开了第二幅画卷。
一座狐国,到底是放入莲藕福地,相对与世隔绝,还是选择将狐国安置在某座藩属山头,朱敛主要是看沛湘自己的意思。
宝瓶洲的不少仙府,往往是修士成为金丹客,除了能够单独开峰、昭告一洲之外,还能够在山水谱牒上,相当于抬升一个辈分,若是有幸跻身元婴,再高一辈。
朱敛自言自语道:“狗看了他一眼,他看了我一眼,我看了一眼天地,真的是真吗?我越来越不确定。”
沛湘有些恼火。
朱敛取出了两幅工笔白描的小品画卷,先将其中一幅摊放在柜台上,转头对那水神笑道:“掌柜的来掌掌眼?”
沛湘不愿与他赌,谁胜谁负又无半点意义。
那韦仙游看了看那位隋右边,看久了她,还是次次有惊艳之感,年轻人再看了看师姐,心想师姐你再这么蛮横不讲理,我可就要喜欢别人去了。
朱敛的私人押为“不言侯”。
蔡金简退出飞升台后,独自一人,来到一座旧学塾外,她望向空无一人的学堂,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朱敛没觉得那是什么壮举,距离心中所想,还差得很远。
用“颜掌柜”的话说,就是反正许浑刚刚跻身了上五境,正好为清风城冲喜。
这次姜韫亦是跻身了元婴境。
李锦看了眼两幅画,收回视线,摇头而笑,“还是老规矩,亲兄弟明算账。”
两人的本命飞剑,分别是“鱼龙”和“酒壶”,都是师父韦滢帮他们取的,岁鱼喜欢她的,年酒也喜欢自己的,因为酒壶之中,别有洞天。
只是等他去了那座铁锁井,便有些失望,昔年那条垂入井底的铁链,给他扯出后,就早早炼化为本命物了。
朱敛补充了一句,“他卖书,我买书,一直关系不错,远亲不如近邻嘛。”
那老者比较过分,还要取笑她如今是乡下姑子乡里样儿。
清风城确实擅长造势一事,先是嫡女嫁给上柱国袁氏庶子,又欲语还休的,许氏好像用那个心机深沉的嫡子,与那正阳山陶家老剑仙一脉联姻。如今许浑跨过天大门槛,跻身上五境,以清风城的脾气,若非一座狐国不翼而飞,别说北俱芦洲,估计消息都能传到皑皑洲去。
朱敛打了个响指,沛湘立即取出一件砚池方寸物,旧有铭文二字“山君”。
只不过时日一久,也就见怪不怪,只当是人间罕见的美景去欣赏。
一个男子,名为年酒,好像除了修行练剑之外,对于世情庶务一窍不通,他唯一可做之事,就是拦着心爱师姐不要去剑气长城了。
因为朱敛曾经开过玩笑,自诩为厨艺第一,拳法尚可,琴棋书画也凑合。
朱敛说道:“龙州名字再好,也不如我家公子名字嘛。”
朱敛摇头道:“我一多说,你会懈怠。而且也不需要我多说什么,我家落魄山上,风和日丽得很,山外风雨,只是拿来赏景之物。别处山头,比如清风城,分银子都有人骂。落魄山不一样。”
朱敛拣选了一条棋墩山僻静小道,以前裴钱和周米粒来这边等公子,都喜欢走这条道路。相信那会儿的裴钱,没少耍那套疯魔剑法。
她又问了个问题,“落魄山上,有没有比较小心眼的女子,我也很怕这个。”
此次路过,得顺便解一解那位掌柜的心结。
毕竟朱敛最擅长对付的,从来不是女子。
黑衣男子姜韫,作为云林姜氏子弟,没有立即直奔云林姜氏坐镇的那条东海战线,去与师父和大都督韦谅汇合,而是稍作停留,与那刘灞桥蔡金简的选择差不多,在这昔年的骊珠洞天小镇上,一人故地重游。
岁鱼大怒,骂了榆木疙瘩的师弟一句,“去死!”
李锦来到柜台旁,会心一笑,“这位客人,我以钱购买便俗了,不如咱们以书换画?”
汉子巡山时,横着摊开双臂,一条胳膊挂着一个小姑娘,一个粉裙,一个黑衣,他们一起走在晨曦中。
朱敛带着身边这位狐国之主,走在行人如织的街道上,笑答道:“冲澹江水神,李锦。”
朱敛接过砚池,如何打开这件方寸物的山水禁制,沛湘早已与他完整告知。
只是沛湘也没多看李锦几眼,容貌风姿一事,最怕货比货。
只是李锦也以冲澹江水神的身份,婉拒了朱敛的结盟。
徒步行走时,朱敛捡了根树枝当做行山杖,愈发像个年迈老人了。
昔年藕福地,是有那男子簪习俗的。不然后世就那簪郎周仕了。
既然如今还没有确切消息传到宝瓶洲,就意味着陈灵均尚未走水。
完全可以当半个玉璞境练气士看待!
这等天生肉身强悍、兼具本命神通的水蛟,剑修之外的元婴境修士,谁敢轻易招惹?!尤其是那些个邻近江河大水的仙家门派,一旦与之结仇,简直就是阎王爷发请帖,收下是死,不收也是死。
一座飞升台。
朱敛点头笑道:“李锦老弟,好眼光啊。”
除非公子在山头。
唯一的“补偿”,大概就是没有在此破镜,地仙事后去往老龙城战场,需要积攒的战功,就不用太多。
石寿万年,纸寿千年,人寿百年,真心几年。
朱敛笑言一个人得意忘形,容易吃耳光。让沛湘深以为然,十分快意。结果当时她就挨了朱敛轻轻一巴掌,说你呢。
她又忍不住想起那条已经与自己同境的水蛟,“那条大蟒的走水,运道真好。是不是你们大骊龙州,龙州这个名字取得好?”
只是在山上修士看来,却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走江化蛟。
女子需要对付吗?
沛湘微微讶异,埋怨道:“这等不容小觑的助力,你事先都不与我说?”
朱敛在一处市井铺子买了很多瓜子,然后带着沛湘去往一条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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