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停步,转身走出客栈,去往小巷宅子。
陈平安笑道:“我不是,我媳妇是。”
陈平安原本都已经打算下狠手了,没来由叹了口气,说道:“最后再警告一次。”
后来是老厨子告状,然后裴钱一顿板栗直接吃饱,才放过了魏羡和卢白象。
陈平安一身拳意如瀑,毫发无损,随意走出这处山水画面略显紊乱的战场,伸手按住那兵家修士的余瑜近身一拳,轻轻一拽往自己身前靠拢,然后转身就是一记顶心肘,打得余瑜口吐鲜血,倒飞出去数十丈,身形一闪,刚要抬脚再踩下,眼角余光却发现那余瑜其实远在别处,有点意思,在笼中雀的自家小天地内,眼中所见,竟然还是收到了干扰,看来先前在小巷那边,女鬼这位传说中的山上“画师描眉客”,还是藏拙不少。
苟存沉默片刻,抬起头,与陈先生实话实说道:“还是心里难受得紧,所以听陈先生的,以后一定要当那小国国师,下令一国境内,谁都不许吃狗肉。”
如今多了个师弟,一样行走巷中。
封姨思量片刻,“至于第三个问题,他可能会问的内容,就多了,难猜。”
少年怀捧行山杖,不善言辞,只是默然与陈先生鞠躬致谢。
只是先前想着找那条汉子喝酒,这会儿该不会已经喝酒不成,只能与那老车夫遥遥敬酒三杯吧?
等到敲门声轻轻响起,宁姚说道:“门没拴。”
封姨打趣道:“实在不行,就死道友不死贫道好了,将那人的根脚,与陈平安和盘托出。”
韩昼锦大惊失色,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失去了与那座仙府遗址的气机牵引。
相对封姨和老车夫几个,那个来自中土陆氏的阴阳家修士,躲在幕后,成天穿针引线,行事最为鬼祟,却能拿捏分寸,处处规矩之内。
陈平安跨过门槛,目不斜视。
改艳嫣然一笑,“找人好啊,这客栈是我开的,找谁都成,我来为陈公子带路。”
陈平安点点头,“慢慢来。”
陈平安一步缩地山河,直接破开客栈那点不值一提的禁制阵法,环顾四周,在云雾迷障中瞧见了一处宅子,双指一划,开门而入,落下身形,微笑道:“昨夜人多,不好多说。”
陈平安微笑告辞,大步走出小巷。
陈平安气笑道:“腻歪不腻歪,说说看,你到底图个什么?”
老车夫也不遮掩,“我最看好马苦玄,没什么好隐瞒的,可是马氏夫妇的所作所为,与我无关。既没有指使他们,事后我也没有帮忙抹去痕迹。”
光阴逆转片刻,十一人各归其位,但是有那小沙弥的佛法神通护持,人人记忆犹存,隋霖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只是手中那块金身碎片,足可弥补自身道行的折损,犹有盈余。
老人大致指了路,陈平安道了声谢,笑道:“媳妇想看书,就去那边找找。”
陈平安就当是散步了,找见了那条街,确实书肆林立,了七八两银子,挑了几本书,收入袖中,改了主意,绕路去往别处,约莫三里路程,穿街过巷,陈平安最后走到了一座开在小巷深处尽头的仙家客栈,门脸儿不大,也没什么仙家排场,凡俗夫子路过了,肯定都不会多看一眼,遇到了这条断头路,只会转身离开。
事实上,陈平安这趟入京,遇见了赵端明后,就很想讨要一份赵氏家主亲笔手书的家训,回头裱起来,不宜悬挂在自己书房,可以送给小暖树。只是如今京城形势还不明朗,陈平安之前是打算等到事了,再与赵端明开这个口。现在好了,不钱就能得手。
那位大骊太后,终于来了。
老人问道:“你小子不会真喜欢我闺女吧?莫不是一见钟情?”
老修士再一想,颇为得意。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回头我要走一趟中土神洲,有个山上朋友,是天师府的黄紫贵人,约好了去龙虎山做客,我看看能不能东拼西凑出一部像样的秘籍,只是此事不敢保证一定能成。”
要说那些混迹市井的武把式,就更别提了,不是耍枪弄棒卖那狗皮膏药,就是胸口碎大石挣点辛苦钱,虽说眼前这个年轻人,多半是个落脚地儿的江湖门派,可要说让自己闺女跑去跟人学武,岂不是没过几天,就满手老茧的,还如何嫁人?想想就糟心。
她就这么在桌边坐了一宿,然后到了清晨时分,她睁开眼,下意识伸出手指,轻轻捻动一只袖子的衣角。
当时封姨就识趣撤去了一缕清风,不再偷听对话。
那女鬼改艳刚要有所动作,视野之中,皆是剑光,瞬间就被数十把长剑钉入身躯和那件彩衣。
巷子里的改艳也不恼,只是娇羞一跺脚,尾随其后。
苟存。
神灵之躯,被那剑修所斩,有一点好,就是没有剑气残留,剑气余韵,会被光阴长河自行冲刷掉,只要不至于金身当场崩碎,事后伤势再重,裂缝再多,都可以弥补,修缮金身。
陈平安说道:“借钱还钱,不得讲点利息啊。”
陈平安摇头笑道:“真要成事,那本雷法秘籍,算我不小心遗漏在了人云亦云楼,就当是对刘老仙师帮忙看护师兄宅子的感谢,刘老仙师只需要做到一件事,就是在天水赵氏那边隐瞒此事,总之与我无关,之后为端明安心传道就是了。”
老车夫取出一只小瓷瓶,大开之后,紫气缭绕,轻轻嗅了嗅,顿时一身金光盎然,流转全身,缝补伤势。
少年灿烂笑道:“陈先生,我今儿叫苟存。”
赵端明说道:“我那陈大哥的钱,师父也好意思收下啊?师父啊,修行传道一事,你当然很强,不然也教不出我这么个徒弟,可是人情世故这一块,你真得学学我。”
龙州地界,只听说有座高耸入云的披云山,和那位传闻财源滚滚的魏山君,再就是一个满山剑仙的龙泉剑宗。
陈平安摇头道:“不用。”
陈平安惊讶道:“以天水赵氏的底蕴,就寻不见一部雷部正法?”
那位出手不打招呼的青衫剑仙,环顾四周,看了几眼这处上古仙人道场的大道运转气息,然后盯着韩昼锦,微笑道:“我都有点奇怪了,你们当年怎么杀的妖族军帐玉璞境,袭杀斩首?不会吧,是送人头给你们才对吧?”
老车夫瞥了眼天幕,感叹道:“不得不说,这个周密,确实了不起。”
陈平安反问道:“信不过萍水相逢一场的陈平安,可刘老仙师难道还信不过我先生?”
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
原本应当长久昏睡的苟存突然睁眼,就被陈平安一脚踩中心口,再次昏死过去,与此同时,陈平安斜眼那个小沙弥,笑了笑,好像在说原来是你。一袭青衫如跨出门扉,凌空蹈虚,出现在了那个小沙弥身后,手臂环住小和尚的脖子,一手托住小和尚的下巴,只是陈平安犹豫了一下,选择临时收手,拍了拍小和尚的脑袋,笑道:“以后小心些。”
刘袈愣了半天,打趣道:“你是个裁缝啊?”
日月共悬空,无数星辰旋转,只见那一袭青衫,以心念从璀璨星河当中,独独摘出一枚金光萦绕、雷法盎然的袖珍“星辰”,再以那点额之手,仿佛作为一座长生桥,缓缓滚入少年眉心,那一粒被道法虚化的星辰,在赵端明的人身小天地之内,循着小周天的灵气路线,有序旋转,少年原本散落各处、连自己都浑然不觉的几缕精粹道意,如获敕令,转瞬即至,遥遥朝拜那枚好似天道悬空的远古星辰。
陈平安点头道:“是不信。”
“冤家唉”。
老人如释重负,点点头,这就好,然后一拍桌子,很不好,我闺女哪里比那宁姚差了,老人大手一挥,没眼光的,赶紧滚蛋。
被大骊官场说成是马粪赵的天水赵氏,家训却极有书卷气,陈平安尤其钟情其中数语,气象宜清宜高,学问宜深宜远,立身宜刚宜诚,颜色宜柔宜庄。
行山杖上边,刻有二字铭文,致远。
这不是明摆着吗,靠相貌靠气度。
那位出手狠辣至极的青衫剑仙,好像唯独不受光阴长河的影响,第一个返回客栈原地,双手笼袖站在廊道中,与那还低着头的少年苟存笑道:“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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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拍掉师父的手,笑哈哈道:“师父说笑呢,喝什么酒,弟子小小年纪,只是闻了酒味都受不了。”
如果他们不是师兄精心筛选、耗费大量财力栽培起来的修士,陈平安今天都懒得出手,那么大一块远古神灵的金身碎片,不是钱啊。
少年呆滞无言,还是怀捧行山杖的姿势,起身然后挠挠头,再摇摇头,“陈先生,是学到了。”
陈平安轻轻一拍少年额头,少年连人带蒲团重新落地。
陈平安抬起一手,轻轻抚住少年脑袋,帮助赵端明安稳心神道心,原本五雷攒簇的那只手掌,变为并拢双指,轻轻一点少年眉心处,让其定心,瞬间跻身一种神睡境地。
砸得那女鬼晕乎乎倒地不起,坐起身,双指从袖中扯出一块帕巾,擦拭眼角,泫然欲泣。
那些演义小说,动不动就是隐世高人为晚辈灌注一甲子内功,也挺胡说八道啊。
陈平安刚要敲门,就微微皱眉,身形瞬间倒掠出去,飘落在十数丈外,有一位金丹境的女鬼修士,身形虚化,从那张贴有彩绘门神的大门之中,一个飞扑而出,陈平安瞥了眼,发现是那个年轻元婴剑修身边的女鬼,多半是宋续、葛岭一般的存在,只是分属不同山头。
陈平安从袖子里摸出几本文人笔札的集子,笑道:“还要在京城逗留几天,怕你闷,就挑了几本书,没事随便翻翻。”
老车夫说道:“还有呢?”
陈平安说道:“那我要是跟她在客栈里边,只是走路遇到了,不犯法吧?”
陈平安笑道:“修行此法的一切注意事项,我都会小心落笔,仔细附录书尾,文字只会比正文内容更加繁琐细密,老仙师的境界就摆在那里,事后为端明护道传法,绝对不成问题。”
韩昼锦也来到小院门口,身边有个跟屁虫的余瑜。
老车夫直截了当道:“形势所迫,需要要回答陈平安三个问题,你觉得那小子会问什么,我好早做准备。你别推脱,如果不是你使坏,我不至于多挨那两剑。”
真是个不知油盐柴米贵的剑仙,雷法在山上被誉为万法之祖,这等真法秘录,哪有那么容易得手,何况这就根本不是钱不钱的事情,宝瓶洲仙家,专修雷法之辈,本就不多,靠近“正宗”一说的,更是一个都无,哪怕是那神诰宗的大天君祁真,都不敢说自己擅长雷法。
陈平安轻声道:“山上修行,云波诡谲,登山越高,山风越大,以后多加小心。”
宁姚并未刻意心神沉浸去修行,温养剑意,不然无异于两座天下的一场大道之争。
所谓人性,归根结底,就是喜欢自己跟自己打架。
其余两位幕后人,其中一个,是扶龙一脉的养龙士。还有个,来自阴阳家中土陆氏,一明一暗,明处的,就是那位被宋长镜乱拳打死的京城练气士,暗处的,大骊旧五岳选址,都是出自此人手笔。
陈平安自顾自说道:“还是说,只要人手不齐,你们十一人,就只能算一盘散沙了?没事,都进来好了。再说了,天底下哪有只需你们谋划稳当杀别人的好事,终有一天是要还债的,现在就是了。”
自己这个看门人,一拦拦仨,陈平安,宁姚,文圣,可都勉强能算拦下了的,试问天下谁能媲美?
刘袈咳嗽一声,递过去一壶酒,笑道:“端明,喝酒。”
刘袈将信将疑,“就这么简单,真没啥算计?”
只是老修士蓦然回过神,笑骂道:“好小子,你诈我,屁事不做,就能从我这边白赚一份好感,对也不对?”
刘袈瞪大眼睛,一脸匪夷所思,只见那弟子头顶四周,气象万千,异常瑰丽,就像一幅天地被道化的玄妙画卷。
世事芜杂,弯弯绕绕,看不真切,可看人心的一个大致好坏,刘袈自认还是比较准的。
陈平安双手笼袖,只是挪步侧过身,就躲过女鬼御风身形,宛如一条彩练的女鬼旋转半圈,摊开双臂,就要抱住那一袭青衫。
这是要切磋道法?还是问剑问拳?
老车夫皱眉道:“功德一物,来之不易,这个陈平安的脑子有毛病吧。”
陈平安笑道:“小门小派的,说了掌柜也不知道,反正人不多,但是可以保证我家门风不错。”
陈平安走后,衙门那边,很快就有人过来查簿子,两张生面孔,不过官牌没错,老掌柜也就没有多想。
不对。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少年缓缓回过神,睁眼后,站起身,蹦跳了几下,只觉得格外神清气爽。
封姨莞尔一笑,“陈平安肯定会先问你是谁。”
陈平安最后以心声问道:“苟存,如今瞧见了吃狗肉的人,会如何?”
刘袈皱眉道:“平白无故的,你为何如此兴师动众,白送一份天大香火情给端明?怎的,是要拉拢天水赵氏,作为落魄山在大骊的朝中盟友?”
陈平安问道:“要看这一类?”
他们翻到了陈平安和宁姚的名字后,两人相视一笑,其中一位年轻官员,继续随手翻页,再随口笑道:“刘掌柜,生意兴隆。”
世间所谓的风言风语,还真不是她有意去旁听,实在是本命神通使然。
陈平安故意一脸疑惑道:“此话怎讲?”
好像那个青衫剑仙,年纪虽轻,却不是什么棋子了,而是落座京城,一国山河即棋盘。
女子委屈万分,怯生生道:“客栈可是我的地盘,是否开门迎客挣那神仙钱,其实也没个定数,只看小女子心情的。陈公子是斯文人,总不能破门而入吧?”
发现师父坐在蒲团上喝酒,赵端明凑过去蹲着,闻一闻酒香解解馋。
刘袈小心翼翼问道:“陈平安,你该不会是飞升境大修士吧?”
陈平安无言以对。
你还没完没了了?
陈平安便头也不转,只是抬起一肘,往后一砸,砸中那女鬼面门。
封姨摇摇头,不愿多说此事。
老掌柜瞧见了来来回回的陈平安,打趣道:“人不可貌相,年纪轻轻的,倒是挺快啊。”
名为改艳的女鬼立即收拢术法,现身小巷中,身姿婀娜,敛衽行礼,“小女子改艳,见过陈公子。”
如果说宋续六人小山头,都属于奇人异士,可无论是身份相貌还是脾气性情,都还算正常,那么绰号“夜郎”的剑修袁化境,他麾下四位从属,好像就没有一个省油灯,除了这位名叫改艳的女鬼,还有那个野修出身的年轻骑卒,名为苦手,以及一位阴阳家一脉的五行家练气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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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掌柜沉声道:“没有,这小子是江湖中人,心眼颇多,是在欲擒故纵。”
陈平安颇为无奈。
街上缓行,闲来无事,陈平安开始随口胡诌几句。
古竹马击裙腰,驻马听卖声,荷媚摸鱼儿,纱窗怨玉簟秋,玉漏迟好事近。渡江云送不水船,鹊桥仙见壶中天,山鬼谣唱万年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