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竹酒果然信守承诺,帮忙解围,大致说了陈灵均与年轻皇帝喝那顿酒的对话内容。
这让坐在门槛那边的嫩道人如何能够不紧张。
反正自己是啥人,陈平安最清楚不过了。
之后见那青牛扭头一眼,青衣小童满脸欣慰,结果又来了句,一听到吃,悟性就来了,是好事,说不定以后真能修习仙术。
李槐笑道:“陆道长,这么多年过去了,瞧着还是很年轻啊,我就猜嘛,陆道长肯定是个修道之人。”
陆沉来到陈灵均身边,笑眯眯道:“一般水裔都是走江化蛟,你可是沿着一条大渎走水,辛苦不辛苦?”
陆沉笑眯眯道:“嗯?!”
可惜之后手相没少看,她们依旧没能询问此事。
不谈陈灵均在三教祖师那边的一连串豪言壮语、神仙事迹,只说在老观主那边,没有被那位以“能饶人处不饶人”著称万年的碧霄洞主,随手一巴掌拍成肉泥,真是……个天大的奇迹。
娄山一座宅子外,门前有二古松,各有凌霄络其上。
一位头戴莲冠的年轻道士,从那白玉京最高处一跃而下,芥子身影蓦然大如须弥山,飘落在地之时,几乎已经与整座白玉京等高,居高临下,俯瞰着大地之上的嫩道人。
之前老瞎子身在蛮荒天下,将李槐和嫩道人强行拽入梦中,重返十万大山。
陈灵均开始小心翼翼套近乎,“青同道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飞升境起步。”
之前自家山门口那边,来了个姓郑的,瞧着就像个有点钱的读书人,一开始自称是自家兄弟陈浊流的徒弟,陈灵均也就没有太当回事。
陆沉笑道:“不喷我一脸唾沫星子了?”
嫩道人眯眼笑道:“这敢情好。”
刹那之间,嫩道人只见那年轻隐官,蓦然而眯眼笑,“被晚辈几句大话给吓到了?吹牛皮不打草稿,只见砍头的,何尝见着砍嘴的,对吧?”
但是这些话,这个道理,陈平安同样“暂时”不想与李槐掰碎了敞开了说。
陆沉啧啧称奇道:“只用两颗谷雨钱,便买下一本直指金丹的道书,这笔买卖,真是赚大了。要是被中土顶尖宗门得知此事,别说两颗,两千颗谷雨钱都愿意点头,只怕你反悔,四千颗谷雨钱好商量,八千颗不是没得谈。若是无主之物,更要疯抢,搁在青冥天下,恐怕就是一场大乱了,不知有多少上五境要为此勾心斗角,多少地仙不惜大打出手,打得脑浆迸溅,为宗门香火千年大计而身死道消。”
陈灵均尴尬道:“没有的事!”
只是嫩道人总觉得几天没见,身边这个家伙好像就大变样了。
差点没把李槐吓得直接离开梦境,当时还是老瞎子帮着稳住道心,李槐才没有退出梦境。
高枕领着陈平安来到娄山一处宅院门口,再与年轻隐官说了黄聪的住处,便带着另外两位黄粱派祖师告辞离去。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吧,些许出入,可以忽略不计。
在玄都观孙怀中眼中,三教祖师,连同小夫子,道老二,白泽,再加上这四位,就可以凑成万年以来的第二拨“天下十豪”了。
门口那边的嫩道人立马就不乐意了,你这个姓陈的,咋就这么焉儿坏呢。
偶有起伏,比如与摇曳河河伯提起弟子裴钱,与穗山周游聊起他的先生,与高枕聊起剑气长城,纯粹剑修。
至今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反正这小子好像什么也不用知道。
然后陈灵均问出那个积攒多年都想不明白的问题,“陆掌教,你都道法那么高了,身份那么显贵了,为啥跟我较这点劲嘞?”
李槐一脸错愕,随即闷闷道:“还不如难听的呢。”
那么多无所谓生死的金甲力士,再加上某些沦为鬼仙、然后被囚禁在金甲力士“腹中牢笼”的可怜虫,一旦都认李槐为主……
置身于一片天地白雾茫茫中,仰头望去,只见极远处出现了一处巍峨……白玉京!
陆沉哀叹一声,好像是生怕对方察觉不到自己的心思,便自己说出自己的心声了,跺脚道:“小道那叫一个气啊。”
比如那个头戴鱼尾冠的神诰宗道士,会问那山上仙子与男子练气士的比例如何啊,可莫要太过阳盛阴衰啊。
嫩道人发出一阵干笑。
陆沉突然一脚踹在陈灵均屁股上,“滚吧,等到以后哪天自己想要远游青冥天下了,可以来白玉京找我。”
陈平安真就收下了?不重操旧业当那善财童子啦?
嫩道人更是急眼了,火急火燎,以心声说道:“公子,给不得,机缘一物,可不能自己送上门来,却被你双手推出门外去啊,使不得使不得,别说蛮荒天下那边打破头都要抢到手,即便是在这喜欢讲礼讲规矩的浩然天下,不也有那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公子,就算要送给陈平安……咱俩好歹自己留下书本真迹,公子大不了让陈平安随便抄书便是了,谁都不少谁的,岂不是皆大欢喜?”
自以为嗓音如雷响,其实就是蚊蝇嗡嗡一般,陆沉一脸惊恐道,“你脾气有多大,发出来给贫道瞧瞧?”
陆沉笑着站起身,一脚踹掉那颗石头,如箭矢激射而出,掠过一棵古松树枝间,最终去往崖外,惊起天上雁群,点头道:“木雁之间,龙蛇之变。”
这事闹的,兜兜转转的,倒也不算与这桩机缘失之交臂?
陈平安继续说道:“老话说身怀利刃,杀心自起。这个道理,不可不慎重对待。”
高枕笑道:“陈山主只要能来坐上片刻,就是万幸了。”
陈平安也就算了,贫道毕竟是亲手帮这家伙牵红线的半个月老呢,可你一个嫩道人都敢这么肆无忌惮,好没道理啊。
嫩道人当下心情不错,才乐意敷衍这位年轻隐官几句,否则与我掰扯这些空话大道理,你小子找错人了吧?我桃亭可不是你们儒家子弟,也不是那啥浩然修士,便随口说道:“隐官说得对,不愧是读书破万卷的圣人子弟。”
陈灵均跟着起身,轻声说道:“先前我说那事儿,就当陆掌教答应了啊?”
衣带峰那边,刘弘文当年与黄粱派“分家”,除了带走一拨嫡传弟子,只有一个姓宋的师弟,愿意与刘弘文同行,就连这位刘师伯的子女,也就是刘润云的父母,都没有搬迁去往衣带峰,选择留在了娄山修行,早年刘弘文在黄粱派的人缘,可想而知。倒不是说刘师伯人品不济,就只是那个臭脾气,实在让人遭不住,每逢祖师堂议事,刘师伯必会翻老黄历,老调常谈,说那些车轱辘话,瞧瞧人家云霞山,再看看咱们娄山,那十几座昔年办过开峰典礼的山头,真不知道挂像上边祖师爷们的在天之灵,会作何感想啊。
不过好像都是那个来自秋毫观的年轻道士,一直在四处张望,问东问西,嘴上就没闲着,会冷场才是怪事。
唯一可以拿出来说道说道的,就是那祁真的道统法脉,再往上攀亲戚,是白玉京的那位道老二。
年轻道士心里急啊。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偶然路过,就来看看你们,很快就要返回桐叶洲。”
当年穿着开裆裤乱逛,多虎头虎脑一娃儿。
到最后,只觉得万分憋屈的嫩道人,就只能憋出一句底气不足的怪话,根本就没敢在言语上边与这个年轻人正面交锋,“这才几天没见,隐官的官威更重了。”
此外,那场发生于两座天下之间的大战,何等云波诡谲,山巅算计层出不穷,李槐一旦投身战场,置身其中,以斐然、甲申帐木屐之流的心性和手段,自然就会拿出与“李槐”对等的棋子去……兑子。李槐又心性简单,性格温厚,一个不小心,心境就会倾覆倒塌,即便人没事,老瞎子怎么都不会让李槐夭折在战场上,心呢?而人心补救之难,陈平安深有体会。
人间道门剑仙一脉,青冥天下玄都观是当之无愧的祖庭,但是至吕喦处,别开生面,另起高峰。
再一个,才是真正让李槐不敢去面对的事情。是怕那大半个师父的老瞎子,与家乡某个老人一样,什么都留下了,然后在某天说走就走了,都不打声招呼。
陈平安走下台阶,来到陈灵均身边,好似未卜先知,笑道:“怎么,已经见过梦粱国皇帝了?说吧,在酒桌上,跟黄聪夸下什么海口了。是承诺我肯定会担任梦粱国的首席供奉,记名客卿?”
一位少女姿容的年轻女修,缩回手后,好奇问道:“陆道长,我也曾跟随师父去过神诰宗,怎的就没听说过你们秋毫观?”
院内那边,李槐正在与那郭竹酒,反复解释自己之前几次“请来”陈平安,都是误打误撞的,自己哪有什么本命神通,是裴钱夸大其词了,结果门口那边就出现了一行人,郭竹酒满脸惊喜,朝李槐竖起大拇指,“如今都不用在地上画符了,功力见长!”
陈灵均摇头道:“我不想离开家乡那么远。”
啧啧,小道士在这儿跟我装神弄鬼,故弄玄虚呢?
以为自己戴了一顶鱼尾冠就是道老二啦?
呵呵,真无敌?有机会倒是可以领教一番,当然得等自己跻身了十四境。
陈平安从袖子里摸出五本册子,交给李槐,笑道:“任务完成了。”
陈平安说道:“要见黄聪一面,就算今天不这么赶巧,以后我也会去拜访这位皇帝陛下。”
陈平安点点头,没好气道:“出息!”
之前听说了,黄粱派女修比较多,尤其是这娄山,都快有阴盛阳衰的嫌疑了。
山风清软,大如碗,离了枝头也不分家,徐徐而落。
只是黄粱派的真正门房老修士,急匆匆从一处峰头御风而至,翻开簿子翻了翻,伸出手,笑呵呵道:“拿来,赶紧的。”
好像更窝囊了。
陈平安想了想,道:“至多在娄山待上两刻钟,不是师父不想久留,只是桐叶洲那边,还有要事等着处理。”
郭竹酒追问道:“多快?!”
这算是被年轻隐官给了一颗枣再敲了一棒子?
郭竹酒飞奔向那一袭青衫,笑容灿烂道:“师父!”
陈灵均咽了口唾沫,一点一点挪步,心中默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躲到在了郭竹酒身后。
陈平安摇头道:“学者立身希圣希贤,释者发心成佛成祖。取法乎上,仅得乎中,总是先有一等心思才能有二等人三等事,你我概莫例外,高掌门无需太过愧疚。”
之后陆沉便继续一路闲逛,想那市井坊间游手好闲的架儿。
陆沉摇头道:“倒也未必,纯阳道人多半还有其它安排,否则只说那皇帝御赐匾额‘风雷宫’的吕祖祠,都没影了,要真是只有这本书,汾河神祠书楼库房只要走水一次,或是遭受几次兵戎,这份传承就要彻底断绝,以纯阳道人的手段,想来不会如此……孤注一掷。只是不管如何,这份道缘,如今就在李槐……不对,此刻是在你陈平安手上了。”
陆沉缓缓抬起那只手,这位白玉京三掌教的掌心处,确实有那山河震动的气象,刚才弯来绕去推演一番,算了一卦,有点佩服眼前这个青衣小童了。
青衣小童心知不妙,只是哪敢停步,脚步更快,转眼间便跑得没影了。
下一刻,嫩道人竟是额头渗出汗水。
陈灵均这才站定,抽了抽鼻子,臊眉耷眼的,闷不吭声。
倒是那个道号青同的桐叶洲女修,境界不低,要么是一位精通遮掩气机的仙人,要么就是飞升境了。
高枕摇头道:“刘师伯和宋师叔都要晚几天再来。”
陈平安问道:“怎么了?”
一场仗结束,熬不过去,李槐麾下的那些金甲力士,就像今天屋内书架上的那些书籍,成了摆设。可是整座浩然天下,偏偏都对李槐寄予厚望,你是山崖书院的贤人,是齐静春的弟子,是文圣一脉的再传弟子,你拥有那么关键的一股恐怖战力,为何不愿投身战场?
嫩道人用眼角余光打量对方一眼,青衫长褂布鞋,双手笼在袖中,背靠着墙壁。
很想撂句狠话,但是几次话到嘴边,嫩道人都克制住了。
李槐有点不敢确定,试探性问道:“陆道长?”
陈平安再为郭竹酒他们解释了一下身边三人,来自桐叶洲云窟福地的倪夫子,至于青同先前在山门那边编撰的“仙都山客卿”身份,我身为上宗之主,可没答应。
没法子,那个杨老头,真是把这家伙当亲孙子看待了,而且是那种尤其隔代亲的。
陆沉转头笑道:“景清道友,几天没见,怎么跟贫道如此见外了呢,笑脸都没有一个的。”
山门口那边,那男子偷偷撕下了某页纸,小心翼翼收入怀中。
嫩道人心弦紧绷。
陈平安还有句话没说出口,杨家药铺后院的那个老人,同样只希望你李槐的日子,就只是安安稳稳的。
陈平安不以为意,只当没听出嫩道人言语中的那点讥讽之意,自顾自说道:“老瞎子将你安排在李槐身边,只是让你负责护道,就别做那种画蛇添足的‘传道’事。”
陆沉哈哈大笑道:“小事一桩,贫道的秋毫观,虽说香火一般,但是每次授箓典礼,小道都是能够见着祁天君的。”
年轻道士一手捏着一位女子的手掌,一手轻轻在那女子掌心指指点点,说了些掌心纹路与之对应的山形势水相貌,再夹杂几句感慨,说那自古一来,但凡女子,如姐姐这么好颜色的,与那才子,总是相凑着的少,这就叫买金人偏遇不着卖金的。到头来只能求月老开开眼,垂怜些。有了姻缘,又怕那遇人不淑,到头来,傍了个影儿,国色天香,打了水漂,教旁人瞧着都伤心呐,所幸小道看姐姐你这手相,却是不错的,财运稍微薄了点,只说这情路,却是定然顺遂了……
“纯阳道人留下的这部剑诀,简直就是为你们仙都山量身打造的秘籍,天下道书秘法千千万,哪本敢说自己‘直指金丹’?关键还是剑诀。”
陈平安接过那本书,翻了几页,书页材质寻常,就只是民间书肆版刻版本,这就意味着即便此书能够承载吕喦留下那部剑诀的道法真意,但是这本书本身,很容易在各朝各代的天灾人祸当中销毁,便与陆沉问道:“只能是屋内的这本书?”
陆沉一边给姐姐看手相,一边以心声笑道:“前辈还要看多久啊?”
等到这个年轻道士蹲在路边,对着一块石头在那边指桑骂槐,嫩道人便气不打一处来。
陈平安独自走出屋子,跨过门槛后,发现陆沉闲来无事,已经出门逛去了。
陈平安按住那个脑袋,轻轻推开,瞪眼道:“以后别再怂恿白玄去参加什么夜游宴,压一压魏山君的风头?亏你想得出来!”
就像一位风骨凛然的骨鲠之臣,奈何碰到了个油盐不进的昏君,难以施展抱负,所幸被那昏君钦点为顾命大臣,去那潜邸,悉心辅佐太子殿下,然后有一天,那个老皇帝,摆出一种托孤的架势了,说要将国库家当全部交给太子殿下打理,就像打开天窗说亮话,以后就是你负责“监国”了。而这个太子殿下,在这种关键时刻,偏偏怂了。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回头我跟高掌门打声招呼,让黄粱派将这本书送给你?”
陆沉转过头,笑问道:“干嘛?”
嫩道人微笑道:“好说好说。”
“如果不是在是否接纳金甲力士一事上,你还算厚道,只是心中想得迫切,到底没有如何撺掇着李槐答应下来。”
陈平安笑着点头。
不知为何,先前青同被那个叫郭竹酒的小姑娘,竟然盯得有点发毛。
“与你较劲?算不上。就是一笔陈年旧账,一直没能翻篇,不耽误修行,就是个挂念,总要抹平了。”
只是那些问题,倒是挺冷门生僻的。
陈灵均颤巍巍抬起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竭力扯开嗓门,色厉内荏道:“陆掌教,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啊,你总这么有事没事的吓唬我,我也是个有脾气的……”
青同心中有一个古怪的感觉,跟着陈平安见了这么多的山水神灵,再加上这座黄粱派。
有一拨过路女修,看到这一幕,又见那年轻道士生得神爽俊逸,更觉有趣,她们黛眉低横,秋波斜视,吃吃笑了。
手上动作给我轻一点,再重几分试试看?陈大爷我就躺在地上打滚,嚎给你听。
高枕略带几分愧疚神色,以心声言语,而且换了一个称呼,“说出来不怕隐官大人笑话,哪怕撇开掌门身份,要我去剑气长城递剑杀妖,至多是心里边想一想,万万不敢下山远游,过倒悬山,途径那些剑仙私宅,再登上城头,真的就只是躲在山上,只能想一想了。”
陈平安与李槐开口笑道:“这本书籍,意义重大,因为涉及到那位纯阳道人的剑术传承,所以价值连城,你要是不收,我就收下了。”
李槐抬起头,“我不太相信自己,但是我相信你。”
神诰宗?小山头了。
郭竹酒笑着不说话。
陈平安扫了一眼书架,确定这本书籍的原先位置,不由得感慨,这都能被李槐翻出来?
自黄粱国开山以来,再在某天被某人添了这本书籍,搁在书架上,想必这栋宅子的过客不少,真正翻过此书的,可能就没几个。
同样是一位金丹客,是不是剑修身份,对那剑气长城的观感,又有不同。
陈平安说道:“就是这么个道理。”
嫩道人颇为好奇,原本以为李槐就是怕担责任,才在老瞎子那边用了一个拖字诀。
陆沉双指并拢,往青衣小童脑袋上就是一敲,笑道:“你就不能从你家老爷身上学半点好啊,你看看陈平安,一年到头都在外远游,修行破境一事,嗖嗖嗖往上涨,谁不羡慕?”
陈灵均眼珠子急转,得赶紧找个法子找补找补。
陈平安说道:“参加披云山夜游宴,贺礼不要钱啊?”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只要我觉得你在这件事上做错了,只凭个人喜好,将李槐带到歧路上去,那就别怪我没提醒你,除非你桃亭能够赶在我出手之前,就已经一路逃到十万大山,不然老瞎子护不住你。”
陈灵均笑容尴尬道:“那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不能够,绝对不能够。”
陈平安轻声笑道:“刘老仙师素有古气,可能在某些事情上,某些心直口快的言语,难免会让你们上山这边难以接受,越是谈不上对错,就越是掰扯不清,当然,我只是一个外人,在这儿说几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个人观感。不过相信以后的黄粱派修士,尤其是年轻一辈,回头再看当年的那些争执和重话,就会当做一场弥足珍贵的过往经历了。”
需知李槐在老瞎子那边,既是“开山大弟子”,又是“关门弟子”。
只需一个小例子,在某处战场上,浩浩荡荡离开十万大山的金甲力士汇集成军,蛮荒天下即便在那处战场溃不成军,但是蛮荒军帐只要稍用手段,让那金甲力士“误伤”数十位浩然修士,或是数百上千的浩然兵甲锐士,恐怕如此一来,李槐这辈子都会愧疚难安,甚至一辈子都会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人生路上,有时接纳一个极有分量的道理,哪怕这个道理再好,就是一个登山之人的背篓里增添了一块大石头。
陈平安耐心听过了李槐的言语,轻声道:“你是有两个顾虑吧?”
青同总觉得有几分别扭,你们俩怎么还聊上道理了。
陈灵均撒腿就跑,结果被陆沉一把按住肩头,陈灵均扯开嗓子喊道:“老爷救我!”
身为宗主的天君祁真,不过是跻身仙人没几年的山上晚辈,那么眼前这个秋毫观道士,撑死了就是个玉璞。
陆沉啧啧道:“听说景清道友在落魄山那边,新认了一个姓郑的世侄。”
大丈夫能屈能伸,两刻钟而已,再说了,自家老爷可就在旁边,陆掌教你还真别跟我横。
一瞬间。
但是今天这个语气平静却锋芒毕露的年轻隐官,依旧在那边自说自话,“退一万步说,就算你逃到了十万大山,老瞎子护得住你一时,依旧护不住你一世。”
青梅竹马长大的女修,也假装没看见。
陈平安以心声说道:“吕祖撰写的这本书籍,我下山之前,会重新交给李槐,让他闲暇时就多翻多读几遍,到时候你要借阅,就跟李槐要。”
李槐眼睛一亮,“先听难听的。”
陈灵均摸了摸脑袋,也不抬头,陪着陆沉一起散步,瓮声瓮气道:“可老爷也不是自己想要一年到头在外不着家啊,还不是想着山主夫人,然后又想要帮着那位齐先生多看看江湖,你以为老爷不想求个安稳啊。”
嫩道人一咬牙,正要现出真身,与这白玉京三掌教陆沉,斗上一斗,好好厮杀一场,哪怕必死无疑,终究没有引颈就戮的道理。
只是天地间再不见那陆沉的法相,也不见了白玉京,嫩道人却是纹丝不动,因为不知何时,那陆沉又身形缩为芥子,此刻就站在嫩道人的一侧肩头,好像在眺望远方某地某人。
倚天万里须长剑。
好个“道长道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