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221.第1221章 是谁  剑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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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之所以如此厚颜行事,真真切切,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因为掌门卦语中就有“遇龙则停,逢青可喜”一句。

韦玉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替那位远在天边的年轻隐官辩解说道:“诸位,在古人之后论古人之过,则易。在古人之位行古人之事,则难。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不是事事都是旁观者清的。别的不说,只说他能够请得动齐老剑仙,刑官豪素他们一起赶赴托月山,就说明老大剑仙早年选他当隐官,没选错人。”

一仙人,两飞升,一金丹。四位剑修而已。

谢狗使劲拍了拍甘棠的肩膀,老气横秋道:“以后到了山上,低调做人,老实干事。对了,你是一般供奉,我是次席供奉。”

那位洒脱不羁的贵公子缓缓前行,以心声笑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韦玉殿,你又能逃到哪里去?欠了百年,得先收你一笔利息,择日不如撞日,此地天高地阔,你我不如野合?放心,凭我剑术,隔绝天地,信手拈来,我们见得外边行人,你却不用担心春光外泄。”

甚至当面询问马苦玄,他能不能转投落魄山,理由有两点,一是觉得出息更大,二是不用挨白眼,走到哪里都不受待见。

韦玉殿望向那个官气极重的中年男子,硬着头皮说道:“冒昧请教剑仙名讳仙府。”

幽郁低头眯眼,拿筷子的手,习惯性拇指搓动食指。

至于韦玉殿的那点拙劣障眼法,老聋儿一眼看破,容貌确实当得起倾城二字,身段更是极好,该瘦处瘦得不像话,该腴处便有料得任她法袍宽松依旧颤颤巍巍。明明是那清水出芙蓉的姿色,却有风情万种的韵味。

“他老人家喜欢入山采灵芝,早就断了炊火,平日里只需服用黄精茯苓,粗衣粝食,黄齑是菜圃自种的白菘腌制而成的,道观内还有一种自酿酒水,虽是土烧,总归别处是有钱也买不着的。我们师父是真正的老神仙,年逾百岁而有壮容。虽天寒地冻的大雪时节,他老人家都不肯服絮的,站那混元桩,或是打坐之时,都会浑身冒白气呢。”

行了,香火钱没了。

顾灵验以心声问道:“公子,有结果了?”

幽郁神色激动,那人伸手虚按几下,让幽郁坐着就是了,他抬头看了眼酒铺墙上的无事牌,笑了笑,坐在幽郁身边,等他拿过本属于幽郁的那只酒碗,老聋儿已经抬起屁股,伸手探身,赶忙给隐官大人倒满了一碗酒。

老聋儿想了想,“好久之前,好像确实有个小姑娘,来剑气长城历练过大几十年吧,资质不错的,没有师门,只有家学,她是在这边结的丹,在城头那边炼剑,还得到了一条还是两条古老剑脉的传承。小姑娘酒品不太好,一喝酒就喜欢骂人,跟萧愻关系不错,她们经常一起顽,后来小姑娘跻身了元婴,虎了吧唧的,成天摩拳擦掌,一门心思想着非要斩杀个玉璞境妖族修士,结果不知怎的,就被老大剑仙赶回家了,听说她回乡,很快就开山立派,估摸着她就是上巳剑派的开山鼻祖,之后断断续续,有徒子徒孙来这边历练杀妖,女子居多,最后一拨弟子,似乎都没有剑修了。这也正常,浩然天下那边,剑修金贵,不太敢随随便便丢到剑气长城这边来。”

以前到了倒悬山、还想看一眼城头的浩然商贾、游客,胆子不大,或是不喜欢去主城里边触霉头,他们都会去这座集市内盘桓几天,反正远看近看都是看。一些个出身同洲、较大的宗门,都在海市蜃楼里边建造会馆,方便同洲道友有个落脚地。

咦了一声,抬头看了眼天幕,老道士掐指一算,摇摇头,如今这天机世道,总之是教人愈发看不明白了。

老聋儿笑道:“也对,肯定是我想岔了,你哪敢跟宁姚吵架。”

如果一定要打个比方,来形容这两位莅临此地的场景,大概就是戏文上的皇帝老爷带着尚书大人,一起微服私访,进了地方上的县衙吧。

“这一代人,属于典型收成不好的小年份,跟他们上一代没法比,如果跟宁姚这一辈比较,那就更不够看了。”

在那玉宣国的京师城隍庙内,来了两位“外乡人”,分明是缩地山河跨洲而来,却能够不惊动本地城隍爷。

就像老大剑仙只是跟陈平安泄露一件事,避暑行宫,躲寒行宫,再加sh市蜃楼,合在一起,就是一座三山阵法。

韦玉殿说道:“容我先冒昧问一句,三位贵客接下来是继续往南边走,还是要往回走了?”

刚刚逛了一趟钦天监的她, 有了个决断, 看来以后是要与公子虚心请教,认真学上一学望气术了。

她神采奕奕,盯着那个身材修长年约三十的男子,一双秋水长眸似有金线流转,异象极其细微,恰似大湖中有一条蛟龙游曳,她显然是用上了隐蔽的望气神通。她虽然看不清对方的修道根脚,却知道那张靠门的酒桌,一个比一个有来历,尤其以这个青衫剑客的气象最为不俗,至少可以肯定,此人在山上的官身不小,比起山下王朝的那类注定不是当宰相便是学士的碧纱笼中人,要多出好几种青、紫、赤红道气,可惜她望气道行不算高深,只能看个笼统的大概光景,而无法辨认那几股道气的深浅。若是掌门师伯亲临此地,兴许就可以看出更多门道了。

这种事情,在剑气长城从来不是什么特例,而是常例。连同米筌在内的七人都早早身死道消了。剩下三个,本来资质垫底的王宗屏,有点大器晚成的意思,一步步顺利跻身了元婴境,结果在一场战事中伤到了大道根本,由于断了其中一把本命飞剑,此后长久停滞在元婴境,约莫可算是因祸得福,成了如今五彩天下飞升城中的一位“老元婴”了,虽然不曾去过某座酒铺一次,如今却是对年轻隐官最为推崇的剑修。

韦玉殿又闷了一碗酒,苦笑道:“不像我们流霞洲,松柏之下,其草不殖。”

盱眙府,府县治所都设在山上,举眉大视为盱,瞪眼直视是眙,寓意高瞻远瞩,就有了这个脍炙人口的古名。

后者不明就里,却还是还以笑容,然后他就看到那个隐约是为首之人的背剑青衫客,笑问道:“听口音,是北俱芦洲人氏?”

流霞洲的山上领袖,主要有一显一隐,前者是青宫山的飞升境荆蒿,后者是天隅洞天那对夫妇。

鹧鸪宫的上任宫主华芙蓉,她是上巳剑派的开山祖师和首任掌门,是一位享誉数洲的大剑仙,传下了三条剑脉。据说是修道三千载,厌世去而上仙,水解而去。

大街上,出现了一个白衣赤脚的贵公子,披头散发,宽衣大袖,腰佩长剑。

陈平安无所谓老聋儿瞎猜,强提精神,与幽郁闲聊起来。

塘边有两只猫,一毛色纯白而尾独黄,市井俗称金索挂银瓶,它蹲坐作望水欲捉鱼状,一黄身白肚白足者,名金被银床,正在扑蝶嬉戏。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揣度的第二种可能是……不可能的。马苦玄脾气如何,光靠那些事迹就可以确定了。马苦玄是这规矩重重的浩然天下,少有让她一听传闻就心生亲近的人物。

程逢玄笑了笑,不予解释。

裴钱虽然惊讶,仍是自然而然笑容灿烂,用上了聚音成线的手段,拱手道:“裴钱见过周城隍,范将军。”

忘祖默不作声。明摆着的事情,根本不用浪费口水。

何况甘棠此生修道,对于男欢女爱,看得极淡,本就不好这一口。

只是让陈平安小心小心再小心。

老人双手负后,低头弓腰跟上。青年剑修殿后。

而她的亲传弟子王珂,就是那个少年伙计,极有仙家缘法,他出生之时,门前忽生一棵青桐树,上有仙鬼传出谣歌之声。

甘棠感叹道:“当年集市,那叫一个热闹非凡,灯火如昼,夜夜笙歌,号称大小屋舍三千间,贩卖各色奇珍异宝、来历不正物品的商铺,青楼,赌档,酒楼饭馆,公然贩卖道书秘笈的,灵气充沛的私宅、道场,还聚集了一大拨明码标价、负责帮人指点修行症结的那些‘无名氏’,浩然天下该有的都有,浩然天下不该有的,也有,总之就是什么都有。只说那类专行拜月炼气之道的山野精魅,还有精通房中术来采阳补阴的,跟她们睡一觉,就能赚着钱。”

韦玉殿望向门外的黄土街道,只听她没来由感慨一句,“风云际会,干戈四起,纵横斗转,龙蛇起陆,一时人物尽鹰扬。”

老聋儿挑了张靠街道的桌子,视线上挑几分,手边墙上挂着些木牌。

顾璨淡然道:“钓者之恭。”

老聋儿附和道:“有见地。”

“有感而发,随便说说。”

青衫剑客转身离去,掏出几颗雪钱放在柜台上边。

“既然他是金丹,跟着去了五彩天下?”

他率先跨过门槛,离开酒铺。

裴钱咧嘴一笑。

老道士抚须点头,目露赞赏神色,“公子风雅好气度。”

“对了,公子所谓的某人是何人?能否帮贫道引荐一番?”

老聋儿继续说道:“苏雍刮了胡子,换上一身洁净衣衫,偷摸去了战场,捡了把剑坊出产的制式长剑,杀了些蛮荒喽啰,数量不多,没能攒出一个金丹的战功,就被一个路过战场的妖族修士偷袭刺杀了。到底还是亏本的买卖。”

前者身高还不如裴钱,身穿黑衣,腰缠一条白玉带,汉子双手扶住腰带。

青衫剑客笑容温和,“那我能不能请你喝顿酒?帮忙把账结了?”

门口那人停步转头,想了想,“可以与韦掌柜借用那个道理。”

不远处就是供奉宋瘠金身所在的山神娘娘庙。

一个面目黢黑的矮小汉子,一个面如冠玉的美髯男子。

顾灵验哀叹一声,眼神幽怨道:“我哪敢啊,见着隐官大人,都要牙齿打颤哩。”

一场萍水相逢,无需互问姓名。

既然名为“三山”,当然就是三山九侯先生的手笔了。

七八桌酒客,来自浩然各洲的小三十号练气士,一聊起那位年轻隐官就都来了兴致,各执己见,年轻修士,男子多是贬他,女子多是赞她。

黄烈照实说道:“我看不出什么。”

老道士哑然失笑。在此炼气数十载,还是头一遭碰到这么个实诚人。

少年一扬眉,神色颇为自得。

顾璨说道:“我也不清楚真相,回头你自己问他。”

那个与人拼桌喝酒的北俱芦洲剑修,点头道:“山泽野修,第一次来。”

老聋儿只得伸手招呼道:“韦道友,幸会幸会,我们师徒俩对贵派久仰大名,坐下聊。”

上巳剑派比不得这两个山上势力,也算流霞洲一流门派,否则她也不会故意说出“世交”一语。

古柏森森,荫庇水塘,落如堕鸟,游鱼啄而食之。

就在此时,门口那边来了个新客人,青衫长褂,背剑悬酒壶,他以心声与师徒俩笑道:“龙声道友,只因为不愿意俯身低就落魄山,就躲在这边喝闷酒了?”

先酒后菜,老聋儿倒了酒,自饮自酌,徒弟幽郁不喝酒。

顾灵验忍不住追问道:“可是马苦玄技不如人,敌不过陈山主,被斩了一副肉身和折损毕生道行,就是可惜最终仍然被马苦玄用出保命的术法,侥幸逃脱了?还是更有甚者,马苦玄早就算到有今天,所以早有谋划,一开始就想要利用陈山主的剑术帮自己兵解,好借机脱劫而走,希冀着下辈子重头再来?”

海市蜃楼的基础,是萧愻之前那位隐官一手打造而出的,是一个空有雄才大略却时运不济的人物,境界太低,活不长久。

韦玉殿举起酒碗,抢先一饮而尽,“岂敢。”

老聋儿摆手道:“我已经答应了这位……陈道友的邀请,去当供奉。”

老聋儿疑惑道:“隐官怎么没有跟宁丫头待在一起?”

可要说真被拦下,估计甘棠就又要牢骚几句,即便老大剑仙不在了,不还有年轻隐官新近刻了字,宁姚刚刚跻身了十四境,五彩天下还有座飞升城呢,你们文庙就真当剑气长城不存在了?

到了那座旧城遗址,老聋儿叹息一声,率先飘落在地,故地重游,睹物伤情,凭吊古迹,幽思绵绵。

老道人伸手一指,笑言一句莫作怪,惊吓了贵客。

可别看老聋儿在剑气长城,没人将他当回事,其实相当博学多才,毕竟在那牢狱内,总得找点事情做做,才好打发光阴。

当中最被人看好的的榜首人物,资质最好的米筌,是个公认早发的天才,据说二十岁就是金丹剑修了,可惜很快就出城战死了。

陈平安算了算时间,差不多该回宝瓶洲了,站起身,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那些木牌。

幽郁点头道:“听着是个门风不错的仙府。”

老聋儿举起酒碗,抿了一口酒水,答非所问,“这人啊,一有了想要自由的念头,就会立马变得不自由。”

以前是自己灯下黑了,竟不知眼皮底子就有这么一块风水宝地。

顾璨介绍道:“中土神洲历史上有位姓杜的五松先生,绰号杜秀才,是与徐夫人齐名的炼师。”

洞府境?观海境?

来到那座蘧庐门口,顾璨突然停步笑道:“我这个人比较不务正业,喜欢看杂书,看了些偏门学问,现学现用,见贵地神宝藏用,朱紫腾沸,两气交缠有龙盘虎踞气象。这才敲门拜访,误打误撞,不曾想还真遇到了我们俗子百年难遇的世外高人,在此守着茯苓成精,小子斗胆求教靖师,是为了服用升仙?”

“敢问仙长道号。”

她捋了捋鬓角发丝,清风吹面酒全销。

跟着师父在此隐姓埋名,开铺子卖酒水,少年早就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今儿终于可以大大方方亮出师门名号了。

不曾想那个妇人竟然拎了一壶酒,绕过柜台,主动凑近套近乎来了,站在桌旁,“我可以落座吗?”

陈平安摇头道:“不用。”

幽郁听到这里,点头道:“小时候经常见到苏雍。”

对方拱手作别,剑修只得站起身,抱拳还礼。

还有个蹲着的少年,腰挎一把柴刀,名叫高明。他跟马苦玄,师父不像师父,徒弟不像徒弟,喜欢喊马苦玄一声“老马”。

记得师父的先生,曾经当面称赞眼前这位高居人间城隍第一尊的周城隍。

顾灵验看了眼古松地下的景象,偷偷掩嘴娇笑,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弟子,都能吹牛,不打草稿的那种。

顾璨看了眼字迹婉媚的匾额。

剑气长城最被浩然天下诟病的地方,就是这座海市蜃楼开创的擂台。

“我猜她那掌门除了帮助王珂算了一卦,也帮她起了一卦,来此可以逃婚、避难两不误吧。”

要比北俱芦洲的砥砺山,更加残酷和血腥,每次上去两个,必须死一个,才算结束,当然时常出现两个都死了的情况,或者剩下一个跌境的、或是半死之人。

陈平安面带微笑,似乎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老聋儿当然不是觊觎那韦玉殿的姿色,到了他这个岁数,境界,看人间美色,过眼不过心。

所以周密才会亲自为蛮荒天下制定崭新文字,不单单是帮助妖族与浩然和人族划清界线,更是为了暗中接引藏匿于天外的远古神灵,是一种铺路。

老聋儿蓦然眼睛一亮,略过什么老不老剑仙不剑仙的,“逃婚?这里边除了国家仇恨和师门怨怼,莫非还有脂粉故事不成?”

“……”

老聋儿都要怀疑幕后的东家之一,是不是剑气长城某位远游归来的“私剑”了。

陈平安笑道:“小地方,宝瓶洲。”

幽郁脸色古怪。

老聋儿愈发好奇,“咋回事?”

那个名叫宋巨川的少年道童是个话痨,一边带路领着这拨客人走在道观内,一边絮絮叨叨,“咱们师父,是本观方丈,出身好学问高,青壮年纪,本是朝中客,后来心灰意冷了,不愿在官场同流合污,便老作山中人。”

约莫五十年前,九十岁的王微,成功跻身上五境。

从陈清都,到齐廷济、陈熙,再到陆芝和老聋儿等等,他们当年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某人是谁?”

莫名其妙就成了落魄山记名供奉,道号龙声的老聋儿临时绕路,没有直接去找李槐,而是带着弟子离开十万大山,径直御剑过剑气长城,甘棠捏一道法诀,帮着幽郁一起施展了障眼法,匿了行踪,免得节外生枝。幽郁御剑鸟瞰,见那半截城头上,多有外乡修士成群结队,散在不同处赏景,丛丛似。

幽郁试探性问道:“那王微是投靠蛮荒妖族了?”

师徒俩徒步走到了黄泥街道上,老聋儿挑了一处生意最好的路边酒铺,掌柜是个嘴角有痣的丰腴妇人,头戴一顶各色美玉炼制成草样式的软翠冠,穿了件砑罗的圆领绿袍,她斜靠柜台,意态闲适,手持团扇,貌极艳丽。

不然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苟且行事……其实也没啥。

最终这座海市蜃楼,就成为陈清都一剑开道,举城飞升之剑尖。

难道是这趟宁姚悄悄赶来浩然,不小心撞见了陈平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顾灵验故作惊讶状,容失色哎呀一声,便往顾璨肩头靠去。

眼前这位,可是白景!

那个在远古喜好豪取他人道号的剑修白景!

宋巨川顿时哑然,一脸错愕。

幽郁与一名男子剑修点头微笑致意,因为此人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说隐官好话的男人。

幽郁对这铺子早有怨气,更是装聋作哑。

女子默不作声,眼神复杂,脸色苍白。

“后来成了某人的跟屁虫,鬼日子才稍微好转一点。”

在那折腰山之巅,一棵参天古木的高枝上,有三人,或站或立或蹲。

大修士修炼证道,飞升之路有很多种类,白昼,化虹,骑龙乘鹤,霞举,身腾紫云,尸解,羽化等等,道路不同,品秩也有高下之分。对后世者而言,大概以拔宅上升最令人羡慕,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几座天下,历史上有据可查、能够拖家带口一并成仙的事迹,万年以来,屈指可数。

陈平安端起碗,跟老聋儿酒碗轻轻磕碰,再喝了一口酒,问了价格,得知一壶薜荔酒竟然要卖三颗雪钱,笑道:“明摆着被杀猪了么。”

甘棠老脸一红,解释道:“只是听说。”

“她所在门派内设有礼官一职,名为冠者,每逢庆典节庆,骊山、青阳和春服三条道脉,各出一二人,必须是中五境剑修才能担任,其中一人,天潢贵胄贵出身,与天隅洞天少主蜀中暑,双方是关系莫逆的挚友。不知为何,曾是上巳剑派历史上最年轻的冠者,被寄予厚望的此人,却被祖师堂给谱牒除名、驱逐出境了。”

人呢?

托月山大祖对此是早有预料的,只是没有必要阻拦陈清都祭出这一剑。

幽郁问道:“师父好像不是特别想去落魄山当供奉?”

“聪明人永远骗不过傻子。傻子永远会将谎言当真。”

是非人海里,直道行路难。

至于那个玉璞境剑修的王微,当年在战场上携手道侣,一同神秘失踪了。

老聋儿不再言语,气性这么大,估摸着还是跟宁姚吵架了。

韦玉殿脸皮再厚,总不能强行拉住他如何,思来想去,只得暂时放下心中念头,告辞一声,带着徒弟走回柜台那边。

“还能是谁,那人曾经劝苏雍去浩然天下,相信理由无非是树挪死人挪活,浩然天下的金丹剑修,还是很吃香的。看得出来,苏雍确实动心过,否则也不会时不时就去大门那边逛逛,只是最终还是没有去。”

少年将信将疑。

敏锐察觉到外边那股凌厉异常的剑仙气息,铺内韦玉殿脸色瞬间惨白无色。

“宁姚,齐狩,庞元济他们之前的上代,所谓的年轻一辈天才,凑出了十人,称之为天才,其实比较勉强。”

顾璨头也不抬,“只要是他深思熟虑、反复思量过的事情,再决定出手了,就一定不会有什么意外。何况望气和尸解一道,你是门外汉,只能看个热闹。”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这个时候说这种事啊。

礼圣为人间制定的文字,于远古神灵余孽而言,其实就是一座无形的天地牢笼,只要现身人间,就需要面对这些人间文字铺设、打造出来的“荆棘”,世间凡俗夫子,练气士,还有后世王朝封正的山水神灵,对此几无感觉,唯独远古神灵境界越高,金身越精粹,则受限越大。世人走在布满荆棘的山间道路上,极容易衣衫被钩,肌肤被刺破,同理,远古神灵由天外现世,宛如行走在一条在文字荆棘道上,每走一步,都会磨损金身。

关于这座“集市”的来历,老聋儿那是再熟悉不过了。

老聋儿对这些讨论并不上心,看着那个昏昏欲睡的陈平安,以心声说道:“隐官大人?”

如今在那座海市蜃楼的旧址之上,开了个勉强可以称之为仙家客栈的地方,主业是住宿和卖酒,副业是兜售些不入流的山上法宝器物,借助这座客栈的声势,出现了一条街道。能够把生意做到这里来的,想必七弯八拐,都有大靠山。

那宋巨川以拳击掌,“是了,记得师父与我介绍过,那几股袅袅烟雾,就叫鹤息!”

蛮荒天下的所求之物,从来都不是这座硬骨头难啃、还没几两肉的剑气长城,托月山大祖和那拨王座大妖,他们眼中盯着的大肥肉,是那座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贫瘠”二字的浩然天下。

老道闻言讶异再恍然,满脸百感交集,道:“我辈修道之士,若真能将天地两象实体到自身上来,区区阴阳五行谶纬小术,何足道哉。”

顾灵验配合着自家公子一起演戏,好似后知后觉,怯生生望向那位老道。

这趟偷摸着涉险重返道场,甘棠当然不止是回去看看那么简单。

年轻剑仙一步来到她身边,伸手就要按住她的头顶貂帽。

顾璨沉默片刻,笑道:“鹤息一语,是我瞎编的。”

老聋儿其实已经看出年轻隐官的疲态,实在不敢想象,如今谁能让他受此重伤。老聋儿在剑气长城就是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宗旨,一贯不闻不问的行事风格,所以直到现在都没开口询问此事缘由,老聋儿便主动提起酒碗,“我替陈道友喝一碗。”

陈平安笑问道:“龙声前辈?”

顾璨犹豫了一下,缓缓道:“我曾在某人的读书笔记上看到两句话,与此有关。”

可惜他身边那位气态雍容的美髯公,要比他至少高出一个脑袋。

老聋儿不搭话。

幽郁问道:“师父来这边是做什么?”

“不能。”

谜底是三个人名,这三人跟马苦玄一样,都是骊珠洞天的年轻一辈,比如高明知道的那个人,叫卢正醇。

甘棠伸手指向北边,“以前那儿,可是一个风雪月、流金淌银的好地方,鱼龙混杂,兜里的神仙钱,比修士的境界更管用。”

老道脸色如常,点头致意,将锄头和竹篮交给两位弟子,准备亲自待客了。

铺内端菜送酒的伙计,是个境界低微却神完气足的少年郎,按照山上的说法,就是道根深厚,仙苗一棵。那妇人看了佝偻老人一眼,看了青年剑修两眼,她不敢怠慢,亲自吆喝起来,老聋儿要了一壶酒和几个下酒菜,妇人转头望向内门,隔着一道黄竹帘子,喊了声铜驼,与后院灶房那边报了几个菜名。

“靖师以为然?”

少女嘀咕一句,“嘛呢嘛呢,莫挨老子!”

两位道童行礼道:“弟子拜见靖师。”

男人说道:“在我之后论我之过,则易。在我之位行我之事,则难。”

酒铺内先是鸦雀无声,随即哄堂大笑,有人嗤笑不已。

有人嘿然道:“你算哪根葱?”

那人微笑道:“我是陈平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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