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镜头,他倒下,经受无数人的拳打脚踢。
很快,到他了。
她和宋牧扬长而去,纪轩凝着那渐渐消失在视线的背影,笑意,从漆黑的瞳仁深处蔓延开来。
翌日。
“几点?”
秦挽歌听的一知半解。
当他闯进贼窝,一人手持弯刀,目光阴冷漠然扫视千军万马,便连秦挽歌都觉得,宋牧就是那个杀手,那个杀手就是宋牧。
点开评论,一水的夸赞。
医生说,时日无几。
许久,他才问:“你不吃?”
“乖侄女。”
也不是那种一眼看过去便觉惊艳的美,而是越看便越移不开眼的勾人,明明唇角是微微勾起的,偏生眼底没有一丝的笑意。
“啧啧啧,尽胡说八道,我不会出事的,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吧,吃饭,待会儿片场乱糟糟的不能吃。”
秦挽歌扶母亲在沙发上坐下,母亲目光涣散的环视四周,她叫她:“歌儿,去把挂在墙上的老照片给妈妈拿过来。”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是天生自带光环的,比如江衍,又比如宋牧。
“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齐姐面带微笑看着秦挽歌,眼里的赞赏毫不掩饰:“秦小姐,你很聪明。”
宋牧扬眉:“秦姐?”
可抬手一摸,什么都没有,她扭头:“看够了没有?”
驱车,将速度提到最快,不善车技的她,连闯几个红灯,直奔医院。
宋牧很是意外的看她一眼,齐姐从来不会这样,也不曾说话这样的话,秦挽歌此刻捧着小本确认接下来的安排,侧颜被阳光包裹,长长的睫毛都好似被镀了金,恬然而美好。
秦挽歌一一握手。
喝完水,宋牧把水递给秦挽歌:“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他半跪在高阶之上,以刀抵地,摇摇欲坠。
秦挽歌一骨碌爬起来:“我醒了。”
她走进去,脱下外套,浅笑着在座椅上坐下,称赞了一句:“很好听。”
让她进江氏,是要她辅佐江衍?
他穿意大利手工定制西装,外面套了一件毛呢大衣,从外面进来,携满身寒气。
她不知愣了有多久,方才从地上捡起手机,一言不发的冲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一点。”
“不喜欢并不意味着消极面对。”
“不能更喜欢了。”
“你可真卑鄙!”秦挽歌忽的俯身,双臂撑在沉黑的桌面,一双眼带着丝丝的愤怒,俯视他。
她走进去的时候,宋牧正在听歌,一首英文歌,干净的嗓音,带一点儿沙哑,好听极了。
确实,江衍的话不假。
“别墅车库有很多辆车,自己喜欢哪辆就去提,没必要买。”
宋牧弯了唇角。
许久,秦挽歌用力的点了点头。
秦挽歌身子一个不稳,跌进男人的怀抱。
——你别过来,我自己回。
宋牧垂眸看一眼,探出手:“拜托秦小姐,你是我的经纪人,不是保姆。”
其实女人就像酒,越烈,越是上瘾。
——你执意要来,我不阻拦你。
秦挽歌微微一怔:“好。”她以为,艺人嘴都很挑的。
秦挽歌一颗心都跟着揪成一团。
江衍一边擦拭头发,一边散漫的看着她,薄唇微启,语气淡淡,秦挽歌却听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可是我的心情不太好,今天,听说有人说我是他二叔。”
“你看一下这张照片,我觉得我们可以借此炒个热闻,毕竟纪轩和《上海风云》这部剧最近很火,昨天宋牧又拿到了男三,恰好可以拿纪轩当噱头把宋牧推进影视界,您觉得呢?”
秦挽歌忘了这是她第几次受到病危通知单,却从未有一次,比现在更叫她恐惧。
她只说了一句话:“谢谢医生,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江衍盯着她,幽深的黑眸终于透出浅浅的笑意:“那叫声二叔听听?”
又是手术室,又是刺眼的红,耳边伴随悲怵哭声,不知是谁猝然离世,从手术室移出来,被推往太平间。
“你我本就是彼此的外人。”
母亲胃口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吃碗面,汤也喝光了。
“女人太凶会找不到男朋友的,看你的样子,一定没有男朋友。”
江衍竟被噎的无言以对,看着女人冷淡的模样,忽觉烦躁,胸口好似堵了一团火,无处发泄。
母亲听着她的话,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却有眼泪无声淹没了悲喜。
莫名的感动油然而生。
下方配图文字是她亲手编辑,表面看起来像是在热论纪轩跟《上海风云》这部民国新剧,实则,字里行间都在夸赞宋牧的敬业精神,为拍剧而意外受伤,忍痛拍摄全程。
“不好。”
母亲坐在餐桌前,她说想吃她做的面,
可她的那张脸......
江衍略有些诧异,不过也只是一瞬。
“哇,小鲜肉好帅!”
宋牧的脸很白希,五官精致如画,每一处,都似一笔一划描摹而成,妖媚的桃眼,轻挑眼角,便纵有无人可及的邪魅,高蜓的鼻,岑薄的唇,尖削的下巴,搭配起来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便是女人,都要嫉妒他三分。
对话因齐姐的到来被打断。
“我怎么敢?”
“以你们的辈分,他难道是你的......表哥?”
说完这句话,她似是有些累,许久,才看向她,眼睛已经有些浑浊:“秦家只剩下你一个人,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吗?”
看着那张站在镁光灯下妖孽的脸,秦挽歌觉得,宋牧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
须臾,她唇角微微松动,露出一个算不上愉悦的笑:“江先生,为什么让我来江氏?”
呵呵,真是个笑话,江衍这种心狠手辣的人需要她一个弱女子去辅佐?
许久没有这样的好天气了。
一瞬间,心底所有的反抗因子都偃旗息鼓了。
“这些东西你可能都用得着,我不太懂,只能尽力去做好。”秦挽歌单手拎着包忽略宋牧伸出的手,径直朝前走去,脊背挺得笔直。
哈?
抵达时已经是下午。
秦挽歌乐的清闲,比起江衍的难缠来,宋牧很明显好多了,至少跟他在一块儿秦挽歌怡然自得。
她眼角有淡淡笑意,放下报纸拿出手机,宋牧的粉丝果然蹭蹭往上窜。
母亲笑了,她说:“歌儿,我想回家看看。”
江衍来的速度极其快,前后不过十分钟。
最后一瞬,母亲再开口,声音渐渐微弱:“歌儿,别恨......你爸爸,当初他离开妈妈是因为他不爱妈妈。他现在不知身在何方,可妈妈......找不动了,妈妈走后,你把我的身体火化了,洒进西湖,那是我和你爸爸初遇的地方。”
“不叫今天晚上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睡不着。”
或许不仅仅是感动。
她和母亲相依为命那么多年,回忆太多,心酸也太多,一件件小事,如果不停歇,似乎可以说到天荒地老。
两人吃的酣畅淋漓之际,秦挽歌收到了江衍的电话。
宋牧是要靠脸吃饭的,就算脸上开了个小口,也足以引起恐慌。
妈妈没提及秦挽歌嫁人的事,秦挽歌却已知道,妈妈都知道了。
第一天接触经纪人这个行业便知道借别人的手推自己的人,很难得的天赋。
妈妈捧着,手指在镜面一寸一寸描摹,目光专注,偶尔会笑。
秦挽歌满意的收了手机:“谢谢纪先生。”
“好,我去跟医生说一声。”
有着最纯净的眼神,笑起来的时候眼底铺着一层细碎的光,像是波光粼粼的江面,好看的不得了。
“你大可以去说,但是相信我,奶奶不会同意,因为她不希望你出去抛头露面,你存在在江家的意义,你心里再清楚不过。”
“如果哪天他回来了,你告诉他,我一直在等他。”
因为她刚刚看了剧本,是一场打戏,宋牧扮演一个杀手,为了去救自己心爱的女人,只身闯贼窝,将会有被围殴的桥段。
——跟谁?当然是宋牧。
察觉有人在看他,宋牧从剧本里抬头,就对上一双黑亮的眼,宛若秋波。
江衍许久都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的侧脸,看到秦挽歌以为她的脸上沾了钵钵鸡。
车子到达片场时,已经吃完。
这天,母亲不再像昨天一样,躺在床上饱受病痛折磨,早晨醒来之际,精神出奇的好。
“叫二叔。”
宋牧疼的龇牙咧嘴:“喂喂喂,你这女人能不能不要这么粗鲁!”
宋牧不太懂,只觉得被秦挽歌迷得移不开眼,她分明长了一张寡淡的脸,偏偏好似红尘下的妖精,能勾了人魂魄。
秦挽歌敛眉:“不敢当。”
秦挽歌抬头,江衍刚洗完澡,穿黑色睡衣,领口微微敞开,黑色的发梢还在往下淌水,偶尔有几滴掉在肌理分明的胸口,顺着流畅的线条滑下去,禁欲,性感。
这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男人!
“一般......”
秦挽歌却看到了他手背的红肿和额角的那一处伤口,几乎下意识的踮起脚尖,她轻碰那伤口:“疼吗?”
秦挽歌只怔了一瞬,敛眉,神色恢复正常,依旧是浅浅的笑,扶起母亲,母亲的手掌落在她掌心,骨瘦如柴,硌的她掌心都疼。
这天晚上,下班,正跟宋牧相约麻辣火锅,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不需要,谢谢江先生的好意,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拿到了驾驶证,准备买辆车自己上下班,这样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秦挽歌把食盒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拎了包,包里乱七八糟装了好多东西,墨镜,剧本,水杯,衣服,甚至还有秦挽歌刚刚在路边买的零食,满满一袋,看上去沉甸甸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折回身,面色再无波澜:“好,我留在江氏,要我做什么?”
“不是不喜欢这工作?”
心疼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人。
“你该去的地方?”江衍漆黑的眼眸忽然浮现一点光,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杀伐,几秒后,他偏头,若无其事道:“抱歉,忘了告诉你,那些地方都不会要你的。”
“还有,房产证就压在我跟你爸房间的保险柜里,你要留着这房子便留着,不想留着......就卖了吧。”
想占她便宜?
“我不拼命你怎么当金牌经纪人?”
以前的老屋地势偏,秦挽歌载着母亲一路颠簸,车上母亲睡着了,轻轻靠在她肩头,像是小时候她曾依偎在她的怀中。
秦挽歌脚步一顿,神色变得复杂,存在的意义,生孩子吗?
“别跟我说普通关系,你当我傻?”
她抬眸,浅笑,温和如水:“妈,我不苦。”
“一会儿能你试镜的时候我再解决,现在,我有点儿紧张。”
宋牧抬眸,黑色的瞳仁里浅浅的光亮散开来,他唇角微扬,声音里有些得意:“我的歌。”
宋牧是真的信了,把手插进口袋里,安分的走在她身侧:“这附近有一家钵钵鸡,怎么样?喜欢吃那个吗?”
片场的环境一如想象中糟乱,混乱的人群,随处摆放的道具,嘈杂的喊叫声。
江衍微微一怔,这女人真是长本事了,敢这么跟他说话了!
当天晚上,老宅,秦挽歌捧着报纸,便看到头条版面,放的正是纪轩跟宋牧的合照。
这个世界似乎每天都在有人离世,这样的悲欢离合,在医生的眼里麻木的不值一提。
按下按钮,镜头里纪轩和宋牧比肩而立的照片就那样定格。
简单的包扎了伤口,走出医院,满目的霓虹中,宋牧看向秦挽歌:“饿了没?”
宋牧回头,是男一纪轩。
他说的轻巧,秦挽歌却轻轻的对着他的肩捶了他一拳:“你这么拼命干嘛?”
“......”这是他见过的第一个敢这样说江衍的女人,真胆大,不过,他就喜欢她这性子,够劲。
他衣衫褴褛,满身是血,深陷囹圄之中,以一人之力敌百人。
她缓缓直起身子,脸上的愤怒尽数散去,眉眼间透出讥讽的笑意:“我会告诉奶奶,我不想待在江氏。”
这么多年来,她遇到那么多不喜欢的事,她不喜欢自己孤身一人在这冰冷的城市奋斗,她不喜欢因为母亲的病情就这样把自己委托给一个毫不相干的男人,她亦不喜欢现在每天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生活,可不喜欢又能怎样?
秦挽歌似是没听见,过了一会儿,问她:“还会回来吗?”
秦挽歌垂头盯着手机屏,微博界面,宋牧工作室的公众号里,她发了照片,手指快速移动,编辑文字,随即漫不经心的开口:“他那么老怎么会是我的表哥?实话跟你说,他其实是我......二叔。”
医院走廊里,沿途碰到医生和护士,看到两人先是惊讶,耳后便快速垂下头,秦挽歌看到了,那是怜悯。
秦挽歌知道,她已经是弥留之际,她攥紧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却在她温热的掌心越来越冷。
当走进这个世界,她才发现,明星也并非她想象中那样光鲜亮丽。
秦挽歌按下发送,一条蹭了纪轩热门的微博就这样进入公众视野。
一夜之间,母亲来来回回的奔波于病房和手术室之间,秦挽歌忘了有多少次,透过缝隙,看到手术室里的母亲浑身插满管子,那些冰冷的器械一次又一次的探入她的体内,那一定很疼,秦挽歌想,可她无能为力。
十二月份已经走到最后一天,秦挽歌坐在床边,母亲靠在床头,秦挽歌笑笑:“很难得,今天是个好天气。”
“那又如何?”秦挽歌反问,她是没有男朋友,可是她结婚了。
“!!!”
秦挽歌捂嘴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倒在床上,装睡。
母亲看着她,抬手替她把耳边的碎发挽至耳后,满眼的心疼:“歌儿,妈妈不管不嫁给了什么人,但是你一定要幸福。”
长椅上,母亲忽然紧紧握住她的手,开口问她:“歌儿,你实话跟妈妈说,我住院治病的钱哪儿来的?”
因为宋牧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公司并未给配保姆车。
“再对我动手动脚,还有更粗鲁的等着你。”
她的梦想,岂能囚禁在这方毫无用武之地的囚笼?
“歌儿,妈妈不是要骂你,妈妈只是有些愧疚,这些年来,没能为你做些什么,一直都在拖累你。”
“一天的时间,你跟这个小明星已经好到这种地步?”
“你想做什么?”
几乎无力回天。
秦挽歌淡淡启唇:“任凭江总吩咐。”
她转身就走。
镜头寡然而止,导演大呼满意,当场钦定宋牧为男三。
秦挽歌收了手机站起身来,一脸正色,哪还有方才拿江衍开涮时的漫不经心:“齐姐你来了?我正好有事找你。”
几人一起退出总裁办公室,齐姐带秦挽歌去办公室做交接工作。
不过,也正因为这份独特,她吸引了他。
——哦,我在明阳路的一家钵钵鸡老店。
秦挽歌暂时还不熟悉业务,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垂眸,几秒,才道:“齐姐帮你接的一个电视剧,需要去试镜。”
偌大的房间,没有一丝声响,空的可怕。
有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棂,悄无声息的蔓延进来,有几点跃上母亲的眉眼,她走的很安详,手里捧着画框,唇角带着笑意。
秦挽歌看着看着,笑着笑着,眼泪就忽然从眼眶里掉落下来。
这年,十二月份的最后一天,她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有的亲人。
此后,天地之间,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