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终于回过了神,因为车已经开到了蒋南面前,再有几厘米,就会从他的身上轧过去。
她这辈子,最怕孤独了。
所有人都可以好好活着,老天却唯独不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他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
他拽着她问她要钱,她抱臂冷眼看着他,她说,休想,今天我来找你,是来取你名的。
因为母亲闭上眼的前一秒,曾嘱咐她,要好好活下去,要为她报仇。
六岁那年,她被他养在古堡。
江衍在住院,秦挽歌也在住院,家里只有小秦念和张妈,小秦念也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似得,那段时间,她变得特别乖巧,特别安静,她偶尔会问张妈,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哥哥什么时候能变成原来的样子?
她用力踩下刹车,最后那一刻,车子猛地停住。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笑了,她看着天,她说,妈,我给你报仇了。
她的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汗,她咬着牙,依旧迎着子弹走上前去。
她出现在他面前,穿着高级定制的皮衣,画着妖冶勾人的妆。
他不敢出来见蒋佳然和蒋南,他愧疚到无以复加。
而现在,也是她最后一次回忆他。
那车子越来越近了,申克目不斜视,他缓缓扣下扳机。
蓝昭不敢置信的眨眨眼睛,滚烫的泪珠砸在手背,她不记得她还开着车。
临死前,他满目惊恐的看着她,血流了满脸。
她对他,除了依赖,除了崇拜,还有亲情。
她在心里说,秦铭,南,我来找你们了。
这场历时一月之久的案子,终于破了。
他闭上眼,他将脸贴到蒋南的耳畔,他哽咽的叫他:“爸......”
她举起枪,迎着无数黒梭梭的枪口,义无反顾的朝前走去。
方才就是他,杀得蒋南,
江哲希被接回了江家,他一无所有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可以叫他安生的地方,他曾幻想的那个完整家庭,有爸爸有妈妈的幸福家庭,一家三口和睦相处的温馨家庭,可在他十二岁这一年,这一切被他亲手破灭,破灭的干干净净。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管是为那些死去的兄弟报仇,还是为江衍报仇,他都一定要亲手杀了蒋南。
从此,她成为他手下一柄无往不破的利器。
她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他死了,死在这阳光灿烂的上午。
他说:“你去吧。”
他走到申克面前,他眼眶哭的红肿,他哀求他:“再等一会儿。”
她终于爬至他身侧,她颤抖着身体将他的脑袋抱紧怀里,泪流满面。
蒋南身上的血迹将她浑身都浸透,她看着他,眼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他。
从她走上这条路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只是,她没料到,会来的这样快。
他说,我从来不养没用的人,小丫头,你愿意成为我手下的人吗?
十六岁那年,她第一次出任务,要杀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
在最后那一瞬,她在想,如果人在生命的最后真的有一个走马观的回忆过程,那么在她生命终结的最后一秒,该是那样一副画面——昏暗的隧道间,一个男人将她从爆炸的火车上救下,他将她压在冷硬粗糙的隧道壁,温热的呼吸呼在她的面上,他看着她,一双眼如火一般浓重。
他怔怔的看着他,一滴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落在蒋南的脸上。
他坐在床边,盯着江衍的眉眼,他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像是与世长辞,又像是不问世事。
只是擦伤。
不知,他们的枪口上可否沾着秦铭的鲜血?
他临死前想看到谁,又想碰碰谁,这一切,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他认出了她。
七岁那年,她被蒋南带去了一个充满血腥的地方。
一辆车就这样从不远处以一种不要命的速度开过来,且丝毫没有要停留的意思,所有的警察下意识的朝着旁边退后去。
她垂眸看一眼蒋南,他安静的躺在地上,她笑了,笑的眯起了眼。
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她希望自己不是一个杀手,秦铭也要当杀手,她还想做他的新娘子,她还想给他生孩子,她还想,跟他走一世。
她垂眸,温柔的抚摸这自己的小腹,孩子,最后再看一眼这世界吧。
唯有大片的,刺目的红,一寸一寸没入被太阳炙烤的滚烫的地面。
血债血偿,他手上有多少条人命,就该死得有多惨。
时间会是最好的解药。
一个月后,他从屋子里走出来,他说,我要去上学。
明媚的阳光下,一行细细的血液顺着蒋南的唇角流下来,申克笑了,他像是怕蒋南不死似得,又开枪狠狠补了几下。
有的血迹溅到了挡风玻璃上,遮住了视线,蓝昭开了雨刮器将血迹很快处理干净。
她开第一枪,她的子弹要比申克的快一些,她打中了申克的肩膀,她本来是想要他命的,可申克的子弹,打中了她的腹部。
她轻易的攥住他的手腕,掰折了。
两个最爱的人都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她活下去的理由?
她问他,什么意思?
今天,是这年的正月十五。
申克移开眼,不愿再看。
她抹一把,怔怔的坐在车里,看着躺在血泊中的蒋南。
可惜蒋南已经再也听不到。
那是一个修罗场。
他叹一口气:“带走吧。”
车里,却有一个削瘦的身影朝着这边走来。
她的孩子,甚至连看着世界的权利都没有。
她抬起头,目光一寸一寸扫过那些警察。
蓝昭坐在车厢里,眼睁睁的看着蒋南的胸口被血迹浸湿,眼睁睁的看着他缓缓的倒在地上。
可他们不仅仅是主人和手下的关系,在她没有父亲的这些年,他更像是她的父亲。
那是自母亲走后,第一次有人对她好,缺爱的人总是那样,只要有人对她一丁点儿的好她就会死心塌地。
这么多年,他见过了太多的人情冷暖,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每一次都足够震撼,每一次却也让人愤恨。
那天天气很不错,阳光明媚,有微风。
而不是像此刻这样的,虚弱苍白。
七岁那年,他带着她去了一个地下工厂,那里摆放了无数顶级的枪支刀具,每一样,看起来都那样锋利。
她疼到连枪都拿不稳,子弹打偏,只落到了申克的肩膀。
江衍醒来,是在两个月后。
有的人很幸运躲过了,有的躲避不及,整个人都被撞飞,滚上车面,弹到空中又重重砸到地上。
她冲进警察最多的地方,蒋南一定在那里。
他去碰蒋南的脸,他的脸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的温度。
很疼,肚子疼,心口也疼。
他这人不会说什么话,也没什么煽情的话跟一男人说,他想到什么便跟他说什么。
那晚,她在街角喝的酩酊大醉,他来接她回家,他说,小昭,恭喜你,你成功了。
只一瞬,她抬起了头,拿着枪,拉开了车门,干净利落。
如野兽嘶鸣般的尾喉声一阵高过一阵,车身卷着万丈尘土,朝着那些警察直直撞了过去。
蒋佳然爬在地上,拖着残缺的身体,一寸一寸艰难的朝着蒋南移动。
医生说,那一刀刺的位置很微妙,恰好偏离心脏两厘米,再往右两厘米,躺在这里的,就是一具死尸了。
他瘦了一大圈,看着愈发的削瘦。
那是,她第一次见秦铭。
他救了她,她这一生,便臣服于他。
他越过申克,一步一步朝着那滩刺目的红走过去。
连着几声枪响,连车身都被震动。
今天轮到顾祁来守着他。
如果江衍还能动,知道自己成了植物人,这辈子都将瘫在这张床上度过,他一定恨不得自己一刀给自己来个了结。
她听的不大分明,只觉得一切都变得很遥远,那些声音,像是来自天际一样的飘渺。
病房里寂静无声。
警察刚刚举着枪追过来。
直至车身猛地撞上什么物体,一道剧烈的撞击声在耳畔响起,一道人影,从挡风玻璃一闪而过,而又滚落在地。
所有的一切的真相都交代的干干净净,一滴不漏。
唯有申克,他拿枪指着蒋南,一动没动。
她今天没化妆,露出一张很素净很年轻的脸,阳光下,很漂亮。
蒋佳然看都没看他一眼,她悲怵的抱着蒋南,哭的声嘶力竭。
可似乎也没什么幸运,因为他陷入了昏迷,如果一直醒不过来,将彻底变成植物人。
顾祁看看他,又看看窗外,忽然傻乐了一声,抬起头的瞬间,却是红了眼眶。
她不打别人,枪口只对着申克一个人。
他又自顾自的说,江衍,你要再不醒,嫂子该守活寡了。
这句话刚落,他看到江衍的睫毛似乎轻颤了一下。
他连呼吸都屏住,眼睛一眨不眨的凑过去,就见江衍手指动了动。
他欢天喜地的站起身来,素来沉稳的男人高兴的像是收到礼物的小孩儿,跑出病房的时候,他甚至绊倒了放在床头的椅子。
他一路跑进医生办公室:“医生,医生,他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