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嬴政离开的那天起青鸾就在算着日子。该回来了，就该回来了吧。

其实日子对已然是一个少年的景臻来说并无任何差别，他还是过着以前那般恬静的生活，只是越来越喜欢坐在窗前，一副出神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青鸾，我能问你一些事吗？”

正做着针线的女子有些惊讶，愣了半天才回说：“公子要问什么？”

“能不能，”少年有些犹豫的皱起了眉头，隔了好久才说：“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大王以前的事？”

“您是说，大——王？”女子放下了手头的活计，想着都快过了三年，这还是这人第一次提到嬴政，青鸾甚至都以为他都已经把嬴政忘了。

“公子是说在您出生以前，还是更早的时候呢？”

“我想，从大王出生的时候听起。”他说着抚了抚藏在衣袖中的那块玉璜，闪烁的眼神中透着些心虚。

“奴婢是在大王回秦国以后才在他身边服侍的，之前的事也只是听说。”

“嗯。”

“是的，就连赵国的都城邯郸也差点被攻下了，赵王本想杀掉人质泄愤，是吕侯爷拿钱疏通才买得先王一条人命带他匆匆逃回了秦国。”

“棫阳宫里监禁的是太后，谁能想到居然还有个吕不韦呢？”

“杀了他……政儿，就像对待我们一样……杀了他！这个王位本就该是他的，你明不明白？”

“谢谢。”

坐在中央的人鬓发散乱，衣饰也甚不齐整，这一幅被剥去神魂的皮囊却一点也不像嬴政。他木讷的双眼里爬满了血丝，脸色一片灰白，只在双颊处还透着宿醉后的余红，他瘫倒在前面的桌案上，显然几日的不眠不休已经透支了这人的最后一丝气力。

“谢什么谢，又不是白给你的。”

刚刚想要再下杀令的嬴政猛然抬头，这个声音？是景臻，他居然想要见自己？然而张张嘴，他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罢了，嬴政推开大门，殿中只有几点微弱的烛光。

她说：“大王出生的时候先王还在赵国做人质，那时昭襄王（嬴政的曾祖父）让白起率军攻赵，一夜之间就在长平坑杀了四十余万赵军。”

少年伸手描了描自己的眼睛，语气甚是平静的说：“我那日说不要再见到他。想不到是真的……再也不会相见了。他是那么的生气，他大概永远不会原谅我了，永远……永远也不会再来了吧。”

都不要再说了！

“大王现在忙的话，没关系。我在这里等大王，我会等你的，政哥哥……”

“等我？原来你一直……”泪水从嬴政的眼中滑落下来，可笑自己的愚蠢怯懦。

那人的意识已经不清，听到声音的他也只是固执的摇了摇头。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他摇摇头，却怎么也站不起身来，不能开口回应。

蒙恬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该提那些流言蜚语，只说：“前几天大王给吕侯爷发了封书信，那吕不韦看后就服毒自尽了，别看这宫里是只死了二十七个，可近来宫外被灭族的就有千百人呢。就是太后……虽然接回来养在咸阳宫，听说也是病重快不行了。所以你就是再急，难道还嫌自已活得太长非要现在跑去找死？”

这是青鸾那晚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嬴政便没再听到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是不想知道还是不敢知道呢？

少年有些明白了，语气中略带惆怅的问：“那大王，是被丢在了赵国？”

一把掀翻了桌案，终于走下台阶本欲去开门的嬴政却停住了，沉默了良久以后，他转过身去走进了内殿。

他坐在榻边唤了句‘母亲’，而女人的脸上是一脸嘲讽。

她就要死了，赵姬——自己的母亲，这个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是的，那时候大王还不足两岁，夫人只能舍命带着他逃出邯郸。后来赵王一直派兵追杀，大王也一直躲躲藏藏的过着流亡的日子。虽然大王从来也不提起，但那七年里必然是很苦的，就是身上那些伤痕也把奴婢吓了一跳。”女子说得有些动情，不觉间就想起了当时初见的情形，“那个时候奴婢想着，一个才九岁的孩子怎么能承受那么多？后来先王即位，大王便做了世子，整天的课程都被排得满满的，渐渐也成了一副风华少年的样子。”

青鸾高兴的笑出了声，只道这样的日子，终于能结束了。

但是那人摇摇头，无奈的笑了笑说：“不会的，青鸾你不用骗我。”

“那现在呢？”

“哈……哈哈……但是，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赵姬拽住了他的手腕，那力气竟然让嬴政一时挣脱不开，“嬴景臻！这个唯一的秦王后裔……只有杀了他，你的天下才会真正的安稳。”

“发生了什么事？”

嬴政即将崩溃的用双手捂住了耳朵，可景臻的声音一点也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清晰的一次次在他的脑中蔓延。他不能走下去，不能再和那人见面了，不能不能不能！自私的想法占据了他的脑海，嬴政只是呆坐在原地。

不要再说了！

“公子……”女子实在撑不下去，举伞的手晃了晃：“公子，先回去吧。”

“奴婢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看着递到眼前的一把雨伞，青鸾有些惊讶。

“嗯。”

那人倔强的摇摇头，有些无力的说：“青鸾你先回去。”

他点点头，没有过多表情的脸上却有种异常的坚决，“嗯，我会的，不管他会怎么想，我一定会的。”

“我错了，是吗？连上天也知道，是我错了。”

“公子！”女子赶忙扶住了他，耐心劝道：“我们先回去吧，以后还有机会。”

蒙恬嫌恶的皱起了眉头，这时什么东西忽然打在他脸上，下雨了？蒙恬又望了望身边的两人，转身消失在一片如烟的雨幕中。

蒙恬很不理解的瘪了瘪嘴，开口说：“再跪下去有什么用，要是大王想见早就出来了。”

“嗯。”那人点点头，脸上的情绪也看不出悲喜。

“什……什么，你是说太后和吕侯爷？”

“四十余万……”

天渐渐的亮了，然后是第二天。

“说明？”

五天，十天，十五天……嬴政还是没有回来，内心焦急的青鸾只好故作镇定的陪他等着。

想着她的语气也软了几分，说：“今日脱不开身，请见谅。”

这声音微不可闻，一抬头嬴政看见了床榻上躺着的女人。

身边的少年没有回应，她咬咬牙又说了些什么，可还是听不到任何回答。

“大王，你能见见我吗？我知道，你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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